睡眠由深入淺,快轉醒的時候,聶簡做了一個夢,夢裏她有一大群夥伴,男男女女做學生的打扮,呼啦啦簇擁著一位軍裝的教官,教官個子很高,麵目始終看不真切,聶簡也看不清夢裏的自己,隻知道跟著大家一起在操場上訓練隊列、軍體拳之類,像是她學生時代入校軍訓的場麵。她本身畏高,在攀高牆躍下的項目時怯懦了,雙手死死抓著牆簷不肯放,直到再也沒有力氣,她從高牆跌落,情急時緊閉雙眼,卻沒有感受預料中摔倒在地的鈍痛。
夢裏畫麵倏忽變換,她被懲罰在操場上跑圈,被一同懲罰的還有兩個姑娘,其中一個還在跟黑麵的教官討價還價,聶簡無言,率先邁開步子,場景又驟然切換,她仍是在奔跑,低頭看,腳上是她曾經最喜歡穿著的那雙紅色帆布鞋,再一抬頭就回到了中學校園的籃球場,場上不知哪兩個班級的男生揮汗如雨,場邊女孩子們密密匝匝的圍著,目光炙熱跟隨的那一處悄悄泄露了少女的心事。聶簡的腳步放緩了,她努力在那些風華正茂的女孩們身上找尋著自己年少時的影子,十幾歲的聶簡也曾裝模作樣的混在加油的人群中,全情投入的看著一場場她從未真正看懂的球賽,目光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那抹高而清瘦的身影卻不自知,也許之後她再也不曾那樣坦然的望向過他。
聶簡再也跑不動了,大口大口喘著氣,她的眼睛直直看向老舊的籃球架下那一對緊緊依偎的情侶,女孩穿著嫩黃的外衫,麵目怎麼用力都看不清,男孩高出她許多,修長的手臂圈著她,她抬頭看他,他寵溺的看著她的眉眼笑,俯身吻向她含笑的嘴角時,正午的陽光自他身後直射向對麵怔怔立在原地的聶簡,刺痛的感覺真真實實,她卻不肯閉上眼,她向前急走了兩步,想再辨清那熟悉的樣子,陸準,年少的陸準把他的溫暖又賦予了誰?
聶簡猛的倒退,轉身向後拚命奔去,淚水蒙住了她的眼,她什麼也看不清了,隻能背著那刺目的光不停奔跑,身後不知是誰撕心裂肺的呼喊,“別回頭!別回頭!”
聶簡自夢中驚醒,張開的眼複又迅速的閉緊,身子習慣性的蜷曲著,她抬手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浸濕的一小片枕巾膩在臉上,透心的涼。不知過了多久,她實在透不過氣來,才挪動了一下身子。夢境虛假,她卻一時無法抽離那樣的情緒,好像心尖上有什麼被生生剝離,那曾經仿佛專屬於她的寵愛,也是可以輕易的付諸他人,原來她沒有那麼坦然的接受,她對陸準的絕口不提顯得那樣欲蓋彌彰,那樣的過往,霸占了她對少年時代幾乎全部的回憶,那樣深那樣重,二十六歲的聶簡依然沒有為自己找到一個出口。
任何一個人,當你知道她要長久的從你生活中消失,總會平白生出些可愛的地方。聶簡半邊身子倚在門框上,探出頭去看走廊那頭袁琳琳的背影,她還是那副盛氣淩人的樣子,這家廣告公司,十幾個AE裏與人結怨最多的排行榜,袁琳琳絕對在三甲之列,對接部門的員工多多少少受過她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