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逢紫光城(1 / 3)

他站在站台上向站外望去,蛛網一般的鐵軌前方,臨晨前的黑夜中還沒有一輛列車駛向站來。他收回目光,下意識地打量著紫光城剛建成通車的西客站,它雄偉得像一座巨大的迷宮,第一次前來紫光城的歸雁一定會迷失在這迷宮之中。

曆史有著驚人的相似,而他們總是分久必合。昔日,他第一次離家去福建打工時,一年之後,他寫信告訴她,沒有她的日子他不能再過下去,而在烏集鎮上有外地夫妻一起在那兒打工的,他想她去他那兒。於是,她隻身前往福建。今年年初,他再次離家來到紫光城,現在他與她分別還未到一年,他們又將在紫光城相聚。一個星期之前,她在電話中告訴他她想來紫光城。

“現在……你想來紫光城?冬天我不是要回家嗎?”

在金星鄉郵電局剛安裝上的鄉裏第一部長途公用電話中他們第一次聽見對方的聲音時,他早告訴過她,冬天他會回家去,而她等待著他早點回家去。

“隊裏隻有我一個年輕媳婦了,想找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溝裏就你一個年輕的……?”

“玉梅、月華和小英,她們都去了成都。人家的男人都在成都幹活。”

“家裏有我媽和苞兒,”

“你媽那麼大的歲數,她隻說太陽又走到酸棗樹那兒了;過幾天就立秋了;螞蟻向高處搬家,要下大雨了。那天苞兒咳了幾聲,她就說她得去挖桑白皮和紫蘇,回來的時候,她拖著一丫枯枝,兜著一衣兜爛字紙——孩子們扔在路上的紙牌和紙飛機——說甚麼亂扔字紙會瞎眼睛的,從外麵公路上一直嘟囔到我們院裏。人家都說她是個癲子老婆婆。讓我和你媽說什麼哩?”她在電話那頭幽幽地道。

“苞兒哩?”

“苞兒總是問我,哪天去外公外婆家,她一去我爸媽家裏就不想再跟著我回我們家了——我娘家院裏小孩多。”

“紫光城的冬天天冷,送不掉冰棍,那時我就回家。”

“嗯。冬天你送不出去冰棍時,就早點回家。”

同子今年年初才來紫光城,給大哥家送冰棍。老夥計們說,冬天天冷,沒人吃冰棍,商店都不再賣冰棍,大家送不出去冰棍時,就都回老家去,明年春上再回紫光城。聽他們這麼一說,一年能夠回家,他心裏就高興起來。而當初他第一次離家去福建打工時,他卻回不了家。從烏集鎮出發,乘坐半天長途汽車去福州或廈門換乘火車,福州和廈門都沒有直達到成都和重慶的火車,隻能在鷹潭或南昌轉乘到成都或重慶的火車,而主要的是,在福州和廈門都買不上始發的火車票,你無法踏上回家的征程。他把歸雁的嫁奩棉被鋪在廈門火車站的廣場上睡了三個晚上,也沒能買到去鷹潭的火車票。第一天晚上睡在他地鋪旁邊的,四川達州的老李和小周、巴中的小胡,與他一起都感到回家無望後,隻有老李留了下來,其餘三人一起離開廈門火車站,乘坐長途汽車還回烏集鎮去。汽車途經烏集鎮時,隻有小胡下了汽車,同子和小周任由汽車把他倆載到終點站——福州。他倆到達福州火車站後,當夜色在城市的上空降臨,小周打開他的棉被時,同子也再次把歸雁的嫁奩棉被從蛇皮口袋中取了出來,鋪在地麵上睡覺。第三天下午晚些時候,再次感到回家無望的小周離開了同子和福州火車站,回烏集鎮去了。第四天下午晚些時候,同子也不得不背上牛仔布背包,抗上裝在蛇皮口袋裏的歸雁的嫁奩棉被,離開人山人海的福州火車站,返回烏集鎮去。

來到紫光城四五年了的“指南針”告訴同子,紫光城的西客站什麼時候去都能買到直達成都的火車票,而且他可以提前去西客站買好火車票。一年又到了“天涼好個秋”的時節,他和同伴們每天送出去的冰棍比夏天炎熱的天氣時少了許多。而他也無心欣賞紫光城迷人的秋色,下雨天,或是不忙的日子裏,同伴們邀他去八大處公園、香山、頤和園等處遊玩,他也無心前往。他隻********等待著冬天的來臨,那時就可以回家去與歸雁團聚了。現在他來不及再向她解釋,就聽見她在電話那頭賭氣地道:

“那我去福建!”

“不,你別去福建!”他斷然阻止她,接著忙不迭地同意她前來紫光城。“你什麼時候來嘛?”

話筒中寂然無聲,他聽不到她的聲音了。他再次問道:“歸雁,你什麼時候來紫光城嘛,我問你?”

“我還沒想好。你媽又老了些,背都駝了;明年苞兒該上幼兒園了;家裏還有許多別的事情……”

“歸雁,你決定好了再告訴我。你找支筆記上,我把我們辦公室裏的電話號碼告訴你。”

話筒裏傳來她扭頭向龍叔要筆和紙的聲音,接著就聽見她說:“同子,你說電話號碼。”

他插在褲兜裏的手撫弄著一張紙片,上麵寫著:1364列車、8車廂、十二座。

紙片是大姐從他的記賬本裏取出來給他的。前天,同子騎著三輪車從大街上猛然衝上旅館門前的馬路牙子,向前麵推著三輪車進院的“火藥”得意而笑時,被手拿賬本,從辦公室走出來的大姐看見了。

“同子你又不下三輪車來,街上那麼多的行人和汽車!”

同子不敢吭聲,徑直騎著三輪車奔去冷庫前,躲開大姐的責罵。“火藥”朝他扮鬼臉時,大姐又對“火藥”道:“還好笑,你也不下三輪車來!給你們說過多少遍了,你們就是不聽,像“西門慶”那樣撞上人就好了。你們是想讓大哥從天津回來時再罵你們一頓?”

“大姐,你瞎說!”“火藥”跳了起來。“你沒看見我推著三輪車進院來的?”

其實,“火藥”在旅館門前下了三輪車,推著三輪車上的馬路牙子,可生氣的大姐不理睬又跳又鬧的“火藥”,隻顧翻開手中的賬本。一個星期前,西門慶騎著三輪車從街上猛然衝上旅館門前的馬路牙子時,撞上了剛從公交車上下來的一位阿姨,好在並未大礙,大哥和大姐都替西門慶向阿姨說好話,阿姨狠狠地說了他幾句,就走人了。事後,大哥就不許夥計們再騎著三輪車上旅館門前的馬路牙子,都下三輪車來,推著三輪車進院。

大姐翻開了同子的賬本,裏麵夾著一張紙片,大姐把紙片遞給同子。“這是你媳婦兒在成都坐的火車。你剛出去後你媳婦兒就打電話來了。”

同子接過紙片,大姐接著道,“都是有媳婦兒的大小夥子了,還這樣不聽話,媳婦兒來後,讓媳婦兒好生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