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上次他說的,如果我死了,他會對自己負責的。
她的情緒,瞬間歸於平靜,身子漸漸被腥澀的水所包裹,耳鼻口全被陌生的感覺所刺痛。她睜開眼,搖晃的水光中,她居然看到了泥漿裏埋著的蓮藕,小小的一節,一顆嫩芽孑然而立。
好難受,她想狠狠地吐出口中的水,想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著自己這些年無人問津荒蕪幹渴的情感,想著這些,她才發現,原來從鎮上回來後的這一個月,她活得有多煎熬。
她想請他指點迷津,她到底哪裏錯了?
那一夜之間,她死了,他走了。
如果可以選擇,她真的不願意卷入上一代人的恩怨。
周天,心尖裏喜愛的大哥哥,救我——
或許是幾秒鍾,或許是一個世紀,當那雙記憶裏十分熟悉的臂膀摟住她的時候,顏如玉伸出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腰,頭深深地埋在他的頸項。那人,托起她的身體,在她的額際印下一吻,放心,有我在。
於是,她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了無邊的黑暗。
……
這裏是學校的醫務室,消毒水的味道很濃,讓人渾身不自在。周天坐在床邊的塑料凳子上,專注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兒。
這副小小的身體蓋在白色的被單下,黑發如瀑般披散在白色的枕頭上,蒼白的小臉還粘著幾縷頭發。他輕輕地將那幾絲頭發順到她耳後,又將她放置在床單外的小手放進被單裏。
如此虛弱的她,是他不曾見過的。記憶裏,她總是很嬌氣、很聽話,瘦瘦小小的,幾乎不怎麼生病。
他跟著她來學校的。
這些天,他精神不太好,夢魘裏總會斷斷續續回憶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似乎隻有跟著她,看著她全情投入努力工作的時候,他的情緒方能得到片刻的放鬆。
回到C城,他做了很大的努力。
原本再也不想踏入這個地方,但是她又那麼猝不及防地重新闖入他的生活,喚起曾經他也有過的美好的回憶。這些年,他過得很不好,軍營裏的生活很規律,雖然鍛造了他的體魄,卻無法讓他每夜安穩入睡。
看著她過得好,他嫉妒了。
她喜歡自己,他知道。當年,他也是如此享受著她暗暗的喜歡,並為之得意,從不在意。
她的一切,本來都該由他來給予的。
可是沒有他,她看起來也很不錯,長漂亮了,性格也穩重了,連他父親的愛,都給了她。
這叫他情何以堪。
於是,他喝酒,任由情緒主宰大腦,憤怒、痛苦、對回憶糾纏不放的無奈,他想把自己內心所承認的一切全部轉嫁到她的身上,語言中傷她,然後看著她痛,看著她難受。
似乎這樣,彼此都痛著,他心裏會好受一些。
“我該拿你怎麼辦?”周天單手撐著額頭,閉上了眼。
躺在床上的人兒逐漸恢複了意味,首先進入她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節能燈一排排整齊地排列,像士兵。意識逐漸回籠,她的頭在枕頭上移動了很小的幅度,半垂著眼簾看著周天。
“你怎麼在這?”鴨子般破碎的嗓音從她嘴裏溢出。
“故地重遊。”某人酷酷地回答。
“遊得怎麼樣?”
“不錯,撿到一條美人魚。”
顏如玉想從他沒有表情的表情上看出一點表情,心裏泛著嘀咕,這人情緒真複雜,前段時間看見自己像階級敵人,嘴上沒少膈應她。玩了一段時間失蹤,現在看到自己倒會開玩笑了。
“顏如玉,我們談談。”
他說,眼中透出一點笑。
他清晰的呼吸聲,就纏繞在耳邊,顏如玉坐了起來,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