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1(1 / 3)

2011年新春伊始,那年,我大三下。

二十三歲的年紀,依然引來青春的憐憫,青春痘不時來愛撫我的臉龐,但這張日益老氣橫秋起來的臉孔,不再有了小時候能吸引到長輩們分發紅包時候的愛憐,取而代之的是隔壁鄰居王姨蹭年飯時候張口閉口的關乎我有沒有女朋友的話題。

而我此生最大的失敗就在於生得過於忠厚實誠而又長得過於端莊標準,導致了王姨古道熱腸地要給我介紹她堂姐妹家的女兒。

王姨還同小時候待我那樣,在餐桌前不由自主地就抓起我的纖纖小手撫摸揩油,完全忽視我已經長成婷婷玉玉的黃花大小夥子的這個事實,漠然無視我的渾身的不自在,自顧自地吹噓著她家剛大專畢業的堂侄女冰清靜雅,溫柔可人,最重要的是還沒有男朋友。

我滿臉堆著笑臉應對她那顆長在嘴角的特別媒人婆的黑痣在我麵前來回著晃動,我朝老媽求救,隻差伸出手指指著自己臉上的青春痘解釋:“我還小…”

老媽舔了舔筷子,抬起腦袋看向我:“你王阿姨也隻是為你好而已。”

有了老媽的縱容,王姨說得更加賣力:“你明年畢業,現在多認識幾個女生,到時候早點結婚生子就好一心奔工作、事業,多好,是不是啊?小周?”

王姨一副替我的人生做好了規劃的表情,親切得甜膩。

老媽聽完王姨陳述,又把目光注視到了麵前的桌上,這正是令我內心所焦慮惶恐的,更年期將近的老媽現在正變得越來越饞,趁我被王姨束縛住了手腳的時候不停歇地同我爭搶著我最愛吃的黃花魚,王姨還沒放了我拿筷子的手,盤子裏就隻剩下了一副光禿禿的魚骨架子。

王姨就這樣往複地來了我家幾次,每次我都是內心憂慮兩眼如炬地盯看著老媽嚼著嘴巴在我邊上巴茲巴茲地吃得津津有味,但依舊得裝出一副表麵堆笑虛心聽教的模樣,然後悄無聲息地把唾沫默默地往喉嚨裏吞咽下去。相對於我老媽步入更年期變得嘴饞的行為,王姨衰老的標誌就是每次在我下樓扔垃圾的時候遇見我時候她總會自我反省一番:“哎,小小周,我又忘了給你問我堂侄女的電話號碼了,下次我同她老媽打麻將時候一定幫你問!”

王姨仗著年長我老媽些歲數,老媽便落了個“小周”的昵稱,而我,子承母貴,也得了個“小小周”的稱呼。

王姨的關懷直接導致了我減少幫老媽做家務下樓扔垃圾的次數,而這惡性循環的後果就是老媽在這個新春待客時候總會旁敲側擊地向她的親戚朋友埋怨說她的那個兒子正越長大越變得矯情懶惰。導致我的小日子突然變得煎熬,每天都如坐針氈如臨大敵,新春的空氣裏,我隻能聞見鞭炮燃放後剩下的汙濁,完全沒有了小時候的那種年味。

我不止一次地想:青春是如此可貴,我不能將自己有限的青春投入到大媽們無限的茶餘飯後的閑暇裏。所以,一臨近開學的日子我迫不及待地奪門而逃,遠離我家那個多是非之地。

學校裏依然還是一片蕭條的景象,還隻是稀疏過往幾個人,整個宿舍樓還沉寂在冬日的冷清裏。手中拖著的行李箱輪子在地麵上摩擦發出的“咕嚕,咕嚕…”在安靜的樓道裏回蕩。麵對著灰色油漆的宿舍鐵門,上麵還完好無損的物業封條,讓我知道自己是最早來到學校的。我在口袋裏掏鑰匙的時候琢磨著這消息要是傳了出去,不知道那幫家夥會不會因為我的這股學習熱情而在班委競選的時候給我投上學習委員一票?

鎖眼有些澀,開啟時候發出了沉悶的哐當聲。看著荒無人煙的床架子,我用動漫裏學來的不土不洋的日文小聲地自我嘀咕了句:他大姨媽!(ただいま)

看著牆角去年的垃圾簍沒有倒,裏麵還橫躺著一段發黴潮腐的蘋果芯,我嘴裏不在自主地罵出了句:“他媽的”,這句罵把我在家裏時候堆積的怨氣都給發泄了出來,罵完之後我竟覺得內心一陣暢快。

宿舍裏除了我比較懶之外,其他人都是其懶無比,擱置了一年沒倒的垃圾就是鐵的證據。

整理完了東西,已是夕陽殘照時分,斜陽從陽台照進宿舍,給屋子裏鋪上了一層倪紅的色調。即使新春剛過,但白晝還是短暫,但對一個吃貨來說卻也是:夕陽無限好。

宿舍樓下就有快餐店。想到再沒有王姨在餐桌邊上對我的困擾,我內心就一片明朗,所以在鎖門的時候我還自發地捎帶上去年的垃圾。

清冷的走廊裏,我的腳步聲清晰而明亮,一陣穿堂風繞過,我不禁裹了裹衣領。

這冷寂的天氣裏唯一還熱情綻放的隻剩下快餐店的老板娘的殷勤笑臉。

一個新年沒見,她臉上風韻了不少,油光滿麵,殷切的語速急切而迫切,中間連一個停頓都不願:“要什麼同學?”

這讓我產生了誤會,差點脫口而出:我要一打女同學,一個洗衣,一個拖地,對了,這麼冷的天,我還要一個來暖床用。

原本我是想要兩個用來暖床的,正好能把自己夾在中間,如此那樣,多暖和!就不管穿堂風怎麼吹也都再凍不著了,但我又轉念考慮到了學校的架子床占地麵積實在有限,三個人確實會過於擁擠,隻好改變了這個念想。

我是格外敬佩於老板娘在這大冷天裏依舊春光燦爛愛崗敬業的笑容,所以我允許了她滿麵油光到能反照出我俊俏的顏容,忍讓了她暗黃的牙齒上牙垢橫生,但我終究還是不能容忍她牙垢中間夾雜著的青菜渣滓。那黃齒上的一點綠像極了雪白的紙麵上摻著的一粒黑色的墨點一樣醒目,我真恨不能隨身掏出了把牙刷替她好好刷刷牙。

為了避開老板娘如同王姨一樣含情脈脈看著我的眼神,我條件反射地放低了視線。看著十年如一日的菜色,我伸手摸著自己光滑的下顎,琢磨自己今天晚上要吃什麼。我斜側著腦袋,食指在空中定格了半天,終於做出重大決定:“嗯……這個,嗯……這個,嗯…再來個鹵蛋吧……”

剛說完,一個聲音就從身後傳來:“呀!你同雞它們家是有仇啊?辣子雞丁,西紅柿炒蛋,這還鹵蛋!你這是要人家斷子絕孫嗎?”

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即使是燒成灰了我都能認得,三分猥瑣,四分嬌媚,五分傲嬌,十二分的賤人!我頭還沒回就知道這聲音一定是劉崧發出的。果然,劉崧正拖拽著行李站到了我身後,看情形,他也是剛到學校。

經劉崧那麼一指點,老板娘原本還矜持著的笑瞬時就人仰馬翻慘絕人寰了,看她大概有要甜到憂傷笑到流淚的趨勢,我不免擔心起她貼在牙齒上搖搖欲墜的青菜梗子這時候順勢而下,而我的晚飯還端在她手上,趕忙一把奪了過來:“多少錢?”

我知道劉崧剛才是故意的,所以我也有意回轉過腦袋,騰出沒端飯盤子的那一隻手在他臉上揩油:“我再添些豆腐!”

我發現他臉上的肉感較上學期更足了:“哎喲喂!你胖了!”

“死相!”劉崧整個身子都向後側去,夕陽還沒有沒入天際,殘輝剛好打在他的臉上,微微紅了。

進店裏找了個空座位,劉崧帶著他的行囊也靠了過來。我趕忙一手接過,才整備著要翻看,劉崧就已經提醒我說:“我沒帶吃的,帶我兒子就夠大件了,不方便帶吃的。”

劉崧的兒子指的是他那把吉他,每天睡前劉崧都要對它唱那麼幾首歌催眠給他兒子聽。

劉崧果然沒欺騙我,背包最上麵塞的是一疊的內褲,白色的衣料底子上留著斑斑的水垢黃色是歲月的痕跡。我看了,臉瞬間青了,但我仍沒死心。當我再往下翻看到破了個腳趾頭的襪子呈現在我眼前時,我終於鐵青著臉把行囊塞了回去。

劉崧也買好了飯端過來。

“你根本就不愛我!都沒給我帶吃的!”作為對他的懲罰,我趁他去打湯的時候拿起了筷子在他的菜裏挑出塊瘦肉絲塞進嘴裏,狠狠地咬嚼著。

“呦,今天的還是紫菜蛋湯。全家老小要團圓了。”劉崧拿著大勺子在湯盆裏撈清湯時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提醒著我。

一旁老板娘的歡笑,搶走了我所有的麵部表情。

我是如此一個心底善良淳樸的人,經管劉崧處處擠兌我,但在吃過了飯之後我還是主動提出要幫劉崧一起將行李帶回宿舍。隻是他不讓我抱他兒子,指責我毛手毛腳,並於光天化日之下攤著背包裏的內褲同襪子錯亂無章的罪證來指證我,令我啞口無言。當時劉崧這一不修邊幅的舉止嚇跑了邊上走過來正要吃飯的一位女同學,老板娘見她經過得快,嘴也更加利索了:“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