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像平常一樣上班。該催促丁桐去超市買些東西了。為此,他早已做好準備,對家裏稱要開會,不回去了。
稍微提前了一會兒下班,去找丁桐。她並不在,問了別人,說是這個上午就沒來,也沒事先請假。
陳博柴撥了她的手機,無人接聽,家裏的電話也是如此。
真是讓人納悶:她去哪了呢?或許是有什麼反應吧?一定是,電話都不接,是不方便。還是去她家裏看看吧,一定在家。
這周圍比較安靜,因為大多數人這時還沒下班。
敲了門,沒人回應。立在門前,他又拿出手機。仍是那樣,手機與住宅電話都沒人接。
正準備離開,突然聞到一股怪味。仔細一聞,是煤氣味!他馬上趴下,是從門的底縫裏傳來的!
出事了!他使勁敲門,敲了幾下才意識到這舉動的愚蠢性。他到處找著,看有沒有破窗而入的可能性,門是破不了的。
這是老房子,結構並不緊密,將樓梯通道的窗戶打開,不遠處就是丁桐家的衛生間。幸好,防盜窗沒關。陳博柴隨手撿了個東西,將玻璃砸開,很快地,濃烈的煤氣味飄過來。他這正是下風,味很濃。但這並沒有阻止他向窗戶爬過去。
到窗口的時候,氣味已散掉許多了。頭剛伸進去,他就看到了浴缸裏的景象:丁桐安詳地躺在裏麵。
他大叫一聲,連滾帶爬下去了,進到屋裏。氣味還有,他找到煤氣管,關上閥門。在軟管上,被割開一道口子。
緩緩地,他跪了下去。她走得並不痛苦,因為臉上還有微笑,沒有絲毫掙紮的痕跡。頭發整齊地披著,均勻地分在雙肩上。
浴缸裏的水很清澈,沒有灑到外麵,能清楚地看到缸底,清楚地看到她的每一個部位。白的仍是那麼白皙,黑的還是那樣黑亮。
她雙手延伸的方向也看得分明,兩條胳膊遵循嚴格的對稱,從肩往下展開兩道線條,在雙手處結束,放在小腹上,那裏還有另一個生命,可是......
她是要這樣嗬護它嗎?
他曾認真地說過,它不會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可是,是她,不信任他嗎?
煤氣味已經散盡,清香劑的味道飄散開來。這氣味,能驅逐空氣中的煤氣味,卻驅逐不了她體內的。
她不喜歡邪惡的東西,但她又必須借助邪惡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她不怕煤氣殺死自己的結果,她怕的是那個過程;所以她需要一些能與之抗衡的,來支撐自己離去的勇氣。這清香的氣味就是她的選擇,它給了她勇氣,但卻挽救不了她――或許,在她心裏這才是對她的拯救。邪惡散去,帶著她的生命,隻有它還留下,等待著完成自己最後的使命,或許還要見證些什麼。
這才想到報警,他撥了電話。但他明白,一切都晚了,無可挽回。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很快他就再也摸不著了;他看了看她的胴體,很快他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是不願屬於任何人吧,所以她要離開。帶走屬於她的一切,就是那個孩子。她也要帶走一些不屬於她的,而是屬於他的,留作紀念,就是那個孩子。她帶走孩子的生命,而留給他孩子的軀殼。這樣,至少在她認為,她並不是做得太過分,因為她沒有全部帶走。
來的時候赤裸裸,無牽無掛;走的時候,她仍是赤裸裸,無牽無掛。隻是,她多帶了一樣東西,那就是,一切生命存在的意義:繁衍。繁衍隻是進步的一種形式,進步才是生命存在的終極意義。
她帶去的,是一個不可進步的繁衍物,所以,她對這個世界是無罪的。她沒有為這個世界創造出什麼,卻也沒有造成消極的影響。她是在這個世界裏匆匆一現,每個生命對於這整個世界來說,都隻能算是匆匆一現,隻是,她的要更短一些,短得讓人聞之歎息。
當她要被帶走的時候,他還想要去阻止。最終,她還是被帶走了,他真的永遠地失去她了。
陳博柴要留在這,警方不允許,這裏要被封上,以便於後麵的調查。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精神恍惚。沒有喝酒,身體卻左右亂擺,也不顧來往的車輛。
走進一家酒館,要了些酒,然後就不要命地喝了起來。
然而不管喝多少,他仍是清醒的。或者說,他忘掉了其他所有的事,唯獨記著這一件,所以說他仍是清醒的,因為隻要他記著這件事,他就是清醒的;他清醒與否的標準就是,他是否還記得這件事。他記著這件事,醉,對他就沒有多大的意義。這件事並不因肚中酒量的上升而變淡。大量的酒精嚴重危害著他的神經,可是這件事的記憶與浮現,卻不需要借助神經,直接紮根在腦中,無需傳遞的過程,酒精也隻能無能為力。
隻有停止一切器官的運動,才可以消除這種記憶。肉體上的完全醉倒,至多也隻能暫時忘卻。
這是一家通宵營業的酒館,不會去理會他。這裏的經營宗旨就是,讓需要放縱的人恣意忘為。
他終於睡去了,暫時脫離了苦海。周圍的一切,都不再能夠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