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鴛鴦耳墜 001妖怪小和尚(2 / 2)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虛妄能感受到師父在他背上擦拭的毛巾,用了多麼重的力道,仿佛要把自己後背的皮蹭破似的。他知道師父下手之所以那麼重,是因為他對花了那麼多心血卻依舊不成器的自己感到生氣。

“脫掉衣服,轉過身去,讓師父看看。”

圓覺主持將吸滿水的毛巾丟進臉盆裏,轉而從床頭櫃上拿出了一把光灼灼、紋著五爪金龍的銀剪刀。

“是……”

師父這一說,虛妄便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小時候他不懂事也任的師父擺弄,但現在他都十七歲了,在師父麵前寬衣解帶,自覺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還是照做了。

隻見脫掉衣服後的虛妄,屁股處露出一截白白的、短短的、毛茸茸的小尾巴。

這條小尾巴從虛妄出生的時候便跟著他,給他帶來了許多的不便,比如他會避開和其他師兄弟一起洗澡,免得別人拿他屁股上長了一條尾巴來取笑他。但是即使他這樣做,其他師兄弟依舊會拿他不和別人一起洗澡說事,說他身上長了女人物件不能和和尚一起洗澡。

圓覺主持為了讓虛妄覺得自己和其他的小和尚沒什麼不同,每個月替虛妄剪一次尾巴,也隻有圓覺大師和他手中的銀剪刀才能將虛妄的尾巴剪下來。

但其實,虛妄自己一點都不討厭這條小尾巴,甚至還有點喜歡。

因為每到初一子夜,這條小尾巴便會張長一寸。這時候,虛妄便會趁師兄弟熟睡的時候偷偷溜出僧房,跑到講經室前、山門後的庭院中露出自己的小尾巴。刹那間,虛妄的小尾巴在庭院中散出陣陣異香,方圓十裏的花鳥竹魚、飛禽走獸借著星光一齊飛入庭院,繞著虛妄轉起了圈。

於是,平日裏在金山寺裏沒什麼說話對象的虛妄,此時會巴拉巴拉地和這些花鳥竹魚、飛禽走獸說話,說這個月裏自己在長安城裏化緣、在金山寺裏誦經發生的有趣事情。

他說累了便躺在庭院裏的菩提樹下,靠著略微發潮的樹幹、看著沒有月亮的星空,聽它們說些天南地北、雞毛蒜皮的事情。

有時候,虛妄會沉浸在小狐狸從獵戶手中死裏逃生的經曆;有時候,虛妄會為阿牛媽媽被野狗叼走的牛犢而傷心痛苦;但不管如何,當天亮的時候,虛妄都會抱著庭院裏的菩提樹流著哈喇子打鼾,然後被圓覺主持揪著耳朵拉進講經堂。

記得有一次初一子夜,虛妄照常在菩提樹下小憩,俄而空中落下了豆大的雨點,將他從夢中擾醒。

然而當他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陷入了另一場更迷幻的夢境之中——

星空之下、雲端之上,飛舞著一名人首魚尾的女子。

她有著藍色的長發和碧色的眼睛,美麗而憂傷;

上肢與身體兩側間連有半透明薄翼和飄須,顯得漂亮飄逸;

下身自腰起附著九條長於腿的裙狀透明薄帶,飛舞時雙腿被裹入其中。

盈盈一動,若夢幻泡影,月影星光皆寂落;

輕輕一吟,似幽咽泉流,鐵樹頑石盡凝澀。

從小在金山寺中長大的虛妄很少見過女人,更別說這麼漂亮的女人,他看的癡了,他甚至覺得與夜空中的女子相比,金山寺裏藏著的萬卷佛經都難看的像一堆泡在糞坑裏的草紙。

“你是誰?”

虛妄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對著星空上的女子問。

“鮫。”

女子忽而從星空中飛下,將臉貼近虛妄,她身上的鱗片在星光下映出銀光,她的眸子同虛妄般湛藍,藍得沁心,藍得像天空、湖海那樣讓人移不開眼睛。

“姐姐,你是神仙嗎?”

虛妄癡癡地撫上女子的臉龐,指尖卻觸及到了一滴溫熱的淚,滑落到他的手心凝成一顆珍珠,這珍珠的光韻勝卻人世間所有美玉。

“不,我是妖。一隻月華時從海底浮起,隻為看一眼塵世繁華的……妖。”

鮫人女子的臉上有一種虛妄看不懂的悲寂,這悲寂比金山寺中佛像的表情更難讓人讀懂……

“啊~~~~”

屁股上傳來的劇痛將虛妄從幻想拉扯回現實,圓覺主持手裏的銀剪刀利落地剪斷了他新長出的尾巴。

“我給你包紮一下,再上點藥,回去趴著把我給你的經文抄五十遍。記著一個字一個字仔細抄,別偷懶。”

圓覺主持將剪下的尾巴收在一塊紅色的肚兜裏,叫住了正想溜出主持房的小和尚虛妄。

“啊,抄五十遍,三十遍行不行啊?”

“好啊。”圓覺看著虛妄討價還價的模樣自覺好笑,沒繃住笑出了聲,旋即摸上虛妄比鹵蛋還圓的光頭、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就一百遍。”

“啊~師父w(?Д?)w,五十遍就五十遍,我回去抄就是了。”

虛妄苦著臉趕緊合上了師父的房門,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逃了出來。

可還沒等虛妄喘口氣,房門外等候許久的玄明、玄空兩人一前一後阻住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