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中的油燈異常明亮,照耀著端正地放置在中央的水晶人像。
一個身穿半邊皮袍的精壯胡人撩開簾子走進來,身後跟著個漢服打扮的年輕胡人。
“大薩滿,”他恭敬地向呆坐在人像前的老人鞠躬,“您已經守著這尊石像三個月了,請您保重身體。”
大薩滿搖搖頭:“我還在等。兀術、訛魯觀、你們不懂、我還不能離開。”
“他不會回來了,”漢名宗雋的訛魯觀忍不住說,“裴寂中了您的法術,已經粉身碎骨——”
“不、不是這樣,”大薩滿繼續搖頭,“那不是我的法術。那是早就設計好的,那是那個漢人小女孩自己的選擇。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想不明白。她一定是有某個重大的理由,一個非常關鍵、重要的理由。她為什麼要化身水晶人像,為什麼要讓裴寂消失?”
他近乎哀歎地吐出那幾個字:“但是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用想。就像你們以前那樣,深山老林裏漁獵過活,簡單一點不好嗎。”
帳篷中突然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沉穩而清晰有力,是個男人。這聲音非常熟悉,兀術和宗雋都聞之變色。不約而同地,兩人鏘啷一聲抽出腰刀。宗雋更快一步將大薩滿拉到自己身後。
“裴寂!”兩人的刀尖都在顫抖。
“你怎麼可能在這裏?”兀術驚怒大喝,“你已經死了!死了啊!”
“這中間怕是有什麼誤會,”宗雋努力擠出笑容,“裴先生,我們之間不需要戰鬥。南梁皇帝已經投降,您對他已經沒有任何義務了。”
突兀地出現在帳篷中央的人正是裴寂。他站在水晶人像前,毫無顧忌地背對著兩柄腰刀。大劍在他背後,鋒利而完整,但他看起來並不打算動用它。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尊透明晶瑩的人像上。茱苓、或者雪見?他輕輕地撫摸著那凝固的微笑,說:“我又回來了。”
“殺了他,”兀術低聲說,“正是好機會。”他用烏裏溫獵人之間的語言交談,並不擔心裴寂會聽見。
宗雋極其短暫地思忖了一下,隨即搖頭:“不、我們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懦夫!”兀術壓著嗓子怒罵,“南人的書腐蝕了你的骨頭!”
宗雋極力壓製怒氣,回嘴道:“這是智慧!就像獵人不會和冬眠剛醒的野熊決鬥。遇到不利的情況,死拚毫無意義。別忘了,大薩滿在我們背後!失去他的代價,你承擔不起!”
“你們不用那麼害怕,”裴寂說,“說說最近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吧。簡單一點,清楚一點,別繞彎子。”
這件事毫無疑問隻能靠完顏宗雋了。他閉上眼睛想了片刻,說:“有很多事情。不過我可以撿最重要的幾件說。一、南梁皇帝投降了。”
“等等、”裴寂問,“現在誰才是南梁皇帝?”
“依然是靖康天子蕭恒。他和他爹蕭吉,現在都是我們的階下囚。”
“鄆王蕭構和康王蕭楷呢?”
“鄆王蕭構瘋了,被禁足在王府。城破那天,他登上後花園小樓,舉火自焚而死。”
“康王蕭楷?”
“康王……”宗雋說,“他現在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他逃走了,逃到南方,麾下糾集了一群援救東京不成的潰兵,自稱天下兵馬大元帥。他聲稱手裏有一件來自上古昆侖王朝的秘寶,能召喚雷電與火焰。很多南梁的大官都相信他、支持他、就算是投降我們的人,其實也有不少暗中和他溝通。幾次作戰,我們一次又一次打敗他的軍隊,但總是不能徹底消滅他。天氣暑熱,很多人都受不了。我們已經決定,下個月就離開中原,返回北方。”
這時簾子忽然被挑開,一個低眉順眼的漢服女孩子托著個盤子走進來。“老爺,您該用——啊!”看見了帳篷裏的景象,她驚恐地丟了托盤,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