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荒野裏，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周圍是冰冷的青灰色的樹。光禿禿的，堅硬的樹杈直指天穹。它們一棵又一棵，散落在整片荒野上。無論往哪裏看，景色似乎都一個樣。
馬蹄在爛泥裏踩出噗哧噗哧的聲音。泥水裏混合著冰渣，踏下去直沒半尺。這絕對不是什麼很好的體驗。奮力前行的大黑馬顯然有了小情緒，不停地噴著鼻息，用力甩腦袋。
裴寂搖搖頭，從鞍袋裏摸出一根胡蘿卜。“別生氣，吃吧。”他就像哄小孩一樣，將胡蘿卜填進坐騎嘴裏。大黑馬咀嚼著，暴躁的腳步漸漸平穩。此時忽然一陣風刮過，勁急如箭。他立刻拉起麵巾並低頭，好擋住風裏夾裹的冰雪。
在這惡天氣出門的並不止他一個。路邊偶爾會遇到一兩個農家。他們穿著破爛布衫子，臉凍得紫裏透紅，看見高頭大馬過來，立刻忙不迭地讓到一旁。在這些農人眼裏，對方是頂盔貫甲的武士，千萬得罪不起。
這看法當然也沒錯。裴寂雖不戴頭盔，身上穿的卻是一套貨真價實的精鋼鎖子甲。這件套頭式鎧甲很長，內襯軟皮，下擺過膝，鋼環堅硬鋥亮，肩膊和前臂還包覆一層鋼板。這款式看起來略怪異，並非中原常見，但泥腿子哪能分辨得這麼細。在他們眼裏，騎馬穿甲的必定是武士老爺，不敢招惹。
盔甲外麵，裴寂還套了一件小口袋很多的硬皮背心，腰間係著寬皮帶。這些都是他自己的手藝，用來攜帶一些隨身必備之物。譬如腰後的小皮口袋。那個巴掌大的袋子可是十分重要，收藏著一些片刻不能離身的珍貴物什。
除此之外，一個扁平的雕銀小酒壺，幾枚黑而圓的鐵疙瘩，一壺手弩用的精鋼短矢……他身上掛著許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足以讓人眼花繚亂。當然、他並不願意在人前顯耀這些東西，所以又披了件厚實的灰羊毛鬥篷。這樣一來，除了背後斜插的一柄大劍，周身上下惹眼之物都被擋得嚴嚴實實。隻有鬥篷別針比較打眼——純銀的一隻小手，緊緊拽住搭扣。不過也就是樣式古怪一點而已。那點銀子熔了不到半兩重，也值不得幾個錢。
裴寂身側還有一騎，是個女人。黑發如緞，眼波流轉，帶著一抹神秘的淺紫。她也披著厚鬥篷，卻是典型的中原剪裁。火紅緞麵內襯雪白狐毛，一看就價值不菲。對裴寂的趕路速度，女人似乎並不滿意。看了看天色，她轉過頭說：“裴先生，我們已經比預定行程落後半天了。再這麼慢吞吞地走，明早也到不了洛水渡口啊。”
“但我更心痛我的馬，”裴寂溫柔地摸著大黑馬的脖子，“阿月從小就跟了我，走過上萬裏路，就像我的……呃，總之、我離不開她。這路泥濘成這樣。我要是讓她快跑，萬一踩到個深點的泥坑，就可能折斷她的腿。我怎麼能做那種事呢？”
“但是，官家的旨意是三天後上殿。”
“不用擔心，過了渡口，路就好走了，”裴寂充滿信任地拍一拍馬脖子，“我的阿月能日行千裏，絕不會耽誤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