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血的詛咒到此為止了。”
聲音肅穆而優雅。
女子一襲素白長衫,屹立於山巒之巔的雪峰上。
低頭俯瞰,視界所及之處,遍地皓白。
乳白色的原稿紙散落滿地,一張張密密麻麻寫滿黑字的白紙,在女子裸露的腳踝旁淩亂飄落。山間有寒風拂過,霎那間,稿紙就被凜冽的風卷起,向著沉悶陰鬱的北方遠去。
山巒間極為寒冷。
女子赤著腳丫,踏著皓皓白雪。
雙腳因寒冷而變成赤紅色。
“文字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
女子把白皙的脖頸揚起。
現在的她,簡直像個與深愛的戀人賭氣的尋常女子。
不肯屈服於愈發強烈的倦意,竭力想要維持思維的清醒。可纖細的身子卻在不能自已地顫抖著,無情地暴露出主人的體力已臨近極限的事實。
可是。
即便如此。
仍舊不到時候。
證據便是,現在的自己還能清醒地思考。
倘若不能暢快明晰地思考了。那麼,才是死亡真正的降臨之時。
時間。
自己的時間還未到。
女子將清澈堅毅的雙眸投向遙遠的虛空。
“世界的形體,是被描述而成的……所以,世界依賴於文字……”
現在,就是最後的時刻。
若想自由暢快地說話。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
這樣奢侈的事情,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女子傷感地想到,於是,強忍著逐漸遠去的意誌,繼續與寂寥久遠的虛空對峙著,繼續盡情地獨自敘說著。
像是要用文字將世界的縫隙全部填滿般貪心地訴說著。
“文字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我所描繪的界限,就是我的世界……即便在我逝去後,我的世界,也不會消失……”
她已心滿意足。
這裏,有著她所擁有的一切。
這裏是她的全部,也是世界的全部。
而這一切,無論創造者生存與否,都會永遠存在延續下去。
這樣想到,女子第一次,發自內心滿足地笑了。
美好的笑顏,仿若使整個世間為之動搖。
沙沙。
樹上的積雪落下。
不堪重負的樹枝折斷了。
老樹上的積雪崩落滿地。
刺骨的冷風再次襲來。自後麵鑽進女子裸露著後頸的衣衫裏。
女子的體力早己透支,臨近極限。
一個踉蹌,跌落倒地。
纖細的身子以駭人的姿態抽搐著,簡直叫人擔心,女子的身子會從內部被扯裂開來。
女子在雪中激烈地翻覆著。身子上、衣裳上,到處都沾上了雪。
白雪將女子的身體覆蓋。簡直猶如一身新婚時穿的嫁衣,睡覺時鋪的棉被,長眠時蓋的棺材……
“妾子心似嗔,幸得雪霜葬,從此斷了人間念……”
女子在雪中掙紮著開口。
“好高興……能像這樣子長眠於雪中。”
雪將女子纖細的身子掩埋。仿佛要將她的存在痕跡徹底從世間抹去一般。
“好開心……原來,像我這樣的女人,也可以得到幸福……”
朱紅的唇悄悄抿起。
看著眼前的白雪,女子笑了。
像少女一般天真地笑了。
積雪不斷崩落。
雪崩將女子埋葬。
不知不覺時至黃昏,日光逐漸變得稀疏。
彌留之際,女子靜靜地、滿足地呢喃道:
“待妾身幻滅消逝了,白雪的祭祀才會開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