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二年,蕭子雲前往青州視察賑災。連續下了幾日大雨,山路崎嶇難行。車夫又是個生手,駕車十分不穩當。行經一段濕滑的山路,馬車搖晃得很,蕭子雲察覺不對勁,挑簾瞧見車夫一閃身從車上躍下去。
他這才發覺車裏的熏香被人動了手腳,他身上發軟,幾次想跳下馬車未果,連人帶馬車落下了山崖。
感覺到臉上一陣冰涼,蕭子雲艱難地睜眼,渾身都在發痛。淅淅瀝瀝的雨滴不斷砸在他身上,觸目所及的事物全都帶了重影,昏迷之前,隻瞥見半段墨綠色的裙裾。
再醒來時已身在陌生的屋中,抬眼看見隨風飄動的雪白紗幔,屋子正中支了張畫屏,畫了墨梅,十分雅致,屋裏也飄蕩著若有若無的藥香。他想試著支起身子,身上每一處都在鈍痛,這才發覺身上的傷已經被細心包紮過。
木門突然“吱呀”響了一聲,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是個女子。女子越過屏風走進,膚色比常人要白上幾分,翦水雙眸,眉眼精致得令人咋舌。
她見蕭子雲已經醒來,便把托盤放在床邊的幾案上,蹙眉替他把了脈。
“恕在下冒昧,可是姑娘救了我回來?”
他忽然發問,那姑娘沒答話,卻是指了指自己的唇,比劃了幾下,蕭子雲瞧了瞧便垂了眸。
——原來是個啞女。
她似乎擔心蕭子雲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到外頭取了紙筆,就著幾案寫了,又遞給蕭子雲。
原來,她叫黎丘,是穀底修行的醫者,采完藥在斷崖下的河邊發現了奄奄一息的蕭子雲,看他一息尚存,便順手把他救了回來。
“如今……過了多久了?”
她便又垂頭寫了遞給他,距離她將他救回來,已過了兩日。蕭子雲抬眼,沿著浣紗格子窗望出去,一片蔥翠,鳥鳴聲陣陣入耳。
也難怪過了兩日還沒有人尋他,他來得匆忙,一切從簡,隻帶了車夫,儀仗隊遠遠落在了後頭,要趕到也還需三五日。
如今那車夫使了計讓他落下山崖,也不知會不會來尋他的屍身,好向他效忠的主子複命。若是儀仗隊尋來,恐怕也隻會徑直到青州去。
那女子見他發愣,遲疑了一瞬,用湯匙將湯藥送到他唇邊。他下意識地張嘴,愣了愣,想抬手接過藥碗,手臂卻是一陣鑽心的疼。便隻好作罷,由著她將苦澀的藥汁一勺勺送到他嘴邊。
又過了幾日,蕭子雲傷勢好了些。黎丘打算去浣花溪捉魚給他做魚片粥,見他也想一同去,阻止未果,隻好折身去給他取了件男子的大麾。
黎丘態度堅決地阻止他碰水,許是溪水尚寒,擔心他落下了病根。
蕭子雲便隻好倚在溪邊的樹上看黎丘捉魚。他因在病中臉色蒼白,墨發披散,更顯出病態的蒼白。長睫垂下,眉睫漆黑,眉眼間如同點染了湖光山色,這般姿態閑雅地倚在樹邊,平添幾分佻達。
黎丘挽著褲腳踏進清澈的溪水,露出半段雪白的玉藕似的腿,動作嫻熟地用魚叉叉住一條魚,揮手讓蕭子雲把魚簍遞過去。
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眉眼精致,膚白勝雪,一襲墨綠荷邊裙。回眸看他那一瞬,雙眸翦水,仿佛青山綠水間的懵懂神靈。蕭子雲倏忽怔愣,回過神見她接了魚簍,向他伸出手。
她借力上岸,很是開心地拍了拍魚簍。叫他仍在怔愣,便不滿地蹙了眉,拎著魚簍自顧自地走遠。
果然,第二日就有不速之客破門而入。那車夫隻身一人,許是想著蕭子雲重傷又沒有同伴,他連麵也不曾蒙。崖底僅這一座院落,他未曾尋到蕭子雲屍身,沿著河岸搜尋,找到這裏也並不困難。
他冷笑了一下,瞧著黎丘是個女子,又不會武的模樣,便棄了她,朝著蕭子雲而來。這一套狠厲的招式朝著蕭子雲毫不含糊地招呼下來,蕭子雲僅能堪堪避過。車夫身手算不得頂尖,可蕭子雲畢竟是重傷未愈,幾個回合下來便落了下乘。
劍身閃著寒芒直指蕭子雲的咽喉,一抹綠色的身影忽然撲過來,黎丘半垂著眼想擋住蕭子雲,可劍身沒能碰到黎丘,那車夫被一劍封喉,半點聲音也沒發出。
執劍的青年毫不在意地用帕子拭了拭劍身,十分熟練似的將屍首拖出了院落。
再折返時牽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一雙黑黝黝的眸子好看極了。蕭子雲伸出手想摸摸她肉嘟嘟的臉,手才伸出便被蒼梧毫不留情地打掉。
蒼梧不悅地看著他,母雞護崽似的把小女娃塞進自己懷裏。又轉過臉同黎丘道:“黎丘,師父雲遊未歸,都說了讓你不要把什麼人都往院子裏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