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能看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那不過是幾十步之外,如果願意眯起眼睛,甚至可以嚐試看清對方的表情。
最後的自保手段都已經用了,說起來也沒多少遺憾。
朱元璋確實沒有多少遺憾,卻不由得感慨,即使是那樣一個驕傲自信的人,終究也不是真的神仙。就算把上官靈為首的張家眾人全部引來又如何?到不了就是到不了。
千餘江湖高手在天陰教和蘇萬貫的蘇家軍雙重撲殺之下不過兩天之內就已銳減至不足百人,就連上官楠燕這等站在那江湖頂峰的高手也傷痕累累。
誰能抵擋得了那些比惡鬼更可怕的瘋魔武人不計代價地撲殺?
朱元璋原本是想以軍隊來試試此等決絕手段,卻沒想到先在對手的身上看到了效果。
張家七女已死兩人,死得無聲無息,與那些已經不知道倒在哪個死人堆裏的士卒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有人拚著重傷最後還是搶回了她們的屍體。
那個如同鐵塔一樣的男人越發沉默,他叫什麼來著?熊千斤?張雲的二哥。
武當山來的道士,那個即使渾身浴血也依然道骨仙風的武當道士,正緊緊地抿著嘴。
宋青?我知道,你跟我一樣,隻要一張口,就會泄氣。一泄氣,一切也就了結了。
朱元璋無聲苦笑,他轉過頭去找那張雲拜把義弟,誰曾想隻看到上官家的幾人默默地背回一個滿身刀劍已無生氣的男人,那男人的手裏還死死攥著一顆不知從哪個肩頭擰下來的腦袋。
朱元璋甚至有一瞬間想要道歉,可惜也隻有一瞬間。因為他從未如此痛恨江湖,比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恨。
若非江湖中人,今日又怎會有此境地?
朱元璋自信,無比自信自己的軍事才能足以在沒有江湖幹涉的前提下擺脫眼前的困境。
可惜世間沒有如果,此間隻有靜默至極的空氣。
敵人在蓄勢,大抵是要一舉功成。
友軍在蓄勢,至多不過是拚死一戰。
功成與拚死,天壤之別。
陪葬的人不少,可我不想死。朱元璋攥著刀的手上青筋暴突。他還沒有成為萬之上的那個人,怎麼能就此死去?
就算我算盡一切也沒能讓你到來,也要活下去!哪怕死得隻剩下我一人!
朱元璋自己沒有注意到他的思維已經因為絕境和瘋狂的求生欲變得有些扭曲。
“韓長空,蘇萬貫,你們打算怎麼死?”
沒有什麼晴天霹靂,沒有什麼地動天搖,清朗的聲音和如同問候般的語氣,卻說著恐怕是當今天下最大的笑話。
朱元璋在內所有被困的人都怔住了。
韓長空與蘇萬貫各自笑了起來,一個似乎很開心,另一個則有些苦笑的意味。
該來的終於來了,希望該死的都能死。朱元璋心中從未有過如此舒暢的時刻,那明明隻是一人之聲,卻似乎能叫他在千軍萬馬的陣前安下心來。
哪怕以後會有無數陰謀詭計和生死相向,眼下終究是要托了你的福,大福。朱元璋找不到聲音從哪裏來,便向著身前天地一揖到底。
宋青緩緩呼出一氣,那些覬覦許久的暗中人物卻沒一個膽敢在此時出手。
熊千斤一跤坐倒,伸手拍了拍已然冰冷的義弟,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上官靈諸女收縮陣線,沒有人感慨,沒有人哭泣,沒有人歡喜,上官靈為首的五位女子隻是將兩位姐妹的屍身圍起。
她們的男人來了,那不論後麵是生是死,就無所牽掛。
張雲站在層層包圍之外,單人獨騎。除了神駿如故的寶駒墨香,腰間懸浮了一柄長劍的“十年”,背後那杆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精金大槍,墨香的背上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行囊。
張雲的心在撕裂。以他望氣的本事,當然知道那陣中都有誰已經離開了人世。
那是張雲愛的人啊!
原來死別是如此的輕而易舉。
我不會讓任何一人白白死去。
張雲咬著牙關默默地告訴自己。
哪怕接下來他將一人麵對數十萬早已不謀而合,欲要除他張雲而後快的敵人。
“江湖歸江湖,沙場歸沙場,當死則死,當生則生。”
張雲說完這十八字,深吸一氣。
天地間有風雲湧動,自四方似有祥瑞浮騰。
常人眼睛一切依舊,可武人,尤其是那些站在山腰以上的武人,大多數卻發覺自己過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白練了。
呼氣,一次吐納。
托七叔的福,托前輩的福。張雲閉起雙目,約摸尋常人十次呼吸之後再度睜開。
天地山海,經緯縱橫,世間萬物皆有氣,而萬般之氣皆在我張雲眼底,腦海,心間。
既然天地間無所不視,無所不感,無所不明,那何不試上一試?
驀然間想起那位老前輩的話。
“我隻做過天下第一,別人說我無敵,可我卻知道自己並非真無敵。你小子有機會,替我試試,哪怕就那麼一瞬也好。”
張雲沒有去記起後麵剩下的的幾句話。
“可別死了,活著能做的可比死了多太多,你看看我就知道了。”
張雲不惜死,不為無敵而真無敵。
舉世無敵。
先殺一祖。
張雲心念才起,天陰教陣中一祖葉寒雪已然暴起身形,眼中盡是決然神色,卻不是後退,反而極盡全力撲向實則遠在五裏之外的張雲。
對於張雲或者葉寒雪這等高手,五裏,實在稱不上是距離。
一祖身首分離。張雲用一雙手掌在瞬息間拆散了葉寒雪的“一己”,然後輕描淡寫地從這位天陰教的老祖肩頭取下一顆滿麵解脫之意的頭顱。
韓長空目光一凝,數裏之外那位姓蘇的胖子也是身子一震。
不論是天陰教主還是江南首富,這二位無一不是深謀遠慮的怪物,所以如今張雲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境界自然並未超出他們的預料之外。二人更是都專門為此準備了壓箱底的後手。
隻是這後手什麼時候用,似乎是個很難拿捏的點。
尤其是對於境界比起韓長空還差了幾條街的蘇萬貫來說,他這們江湖中算得上高手的人很清楚自己終究隻是站在山上,距離山頂那至高位置還有許多的距離,而且必定一生無法走過。
何時出手才好?
蘇萬貫頭疼,好在張雲很會治病。
“你們各自拖來的老怪,不論哪一個敢動,都要考慮好敗走之時如何勝得過武當張真人。”張雲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給這廣袤的戰場帶來一瞬的安靜。
當然,沒人知道一瞬安靜之後張雲會砸下多重的言語。
比如張雲下麵淡然出口的幾句話:“還有龍皇龍啟生,這位老爺子自問身後兩事,一件了了,另一件的正主就在你蘇萬貫這邊,要不你讓他開個口?那樣大家都好,我殺我的,你們殺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