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高歡開口了:“高澄讓你隨軍,說明他很器重你,你可知道?”
陸鴻影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高澄器重她不假,可總讓她覺得心驚膽戰,仿佛背後有什麼陰謀。
這時高歡又道:“好好跟著他做事,他必不會虧待你,懂了嗎?”
“是。”陸鴻影低聲應道。
“你不必回鄴城了,隨本相一起去晉陽。”
陸鴻影抬起頭來:“可大將軍那邊……”
“這你不用操心。”高歡淡淡地打斷道,“本相自會派其他人通知他。”
年關將至,可東魏軍隊的境況卻遠遠不足以用“淒慘”二字來形容。高歡終於撐不下去了,一座小小的玉壁城就如同天塹一般,攔截在高歡麵前,也阻斷了他奪下關中,一統北方的雄心壯誌。高歡遙遙望著對麵高聳的城池,長歎一聲,終於下令撤軍了。
“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屍喪狹穀口,白骨無人收。”在撤回晉陽的路上,士兵們中間一直傳唱著這樣的歌謠。由於天寒地凍,軍中疾病蔓延,十萬東魏軍傷亡七萬,玉壁之戰以東魏慘敗告終。
高歡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陸鴻影也被留下照顧他。想到這位丞相傳奇的一生,也不禁有些唏噓。高歡對待她還算溫和,隻是有時候看她的眼神讓人捉摸不透,似乎總帶著一種忽冷忽熱,晦明不清的情緒。陸鴻影心思玲瓏剔透,她當然明白高歡這種眼神看著的其實並非她本人,而像是在透過她去回憶另外一個人。至於那人是誰,陸鴻影心裏也有猜測,隻是一直無法證實。
回到晉陽後,高歡的病情愈發嚴重,他感覺自己時日無多,因此命人召來高澄。父子倆一見麵,均是眉頭一皺,因為此刻他們心裏有一個共同的擔憂。
高歡手下有一名得力幹將名叫侯景,這個侯景也出身於懷朔鎮,與高歡是同鄉。侯景生性狡猾,野心極強,雖然是高歡的左膀右臂,但高歡擔心他會反叛,因此始終對他存著幾分戒心。
見兒子到了,高歡把他叫到床前,屏退左右,問道:“雖然為父病了,可我卻覺得你還有其他心事,可否對為父說一說?”
高澄沉吟了一下,但是還未等他答話,高歡便道:“你是不是擔心侯景會反叛?”
“父親與孩兒想到一起去了。”高澄道,“此次父親出兵玉壁,臨走之前特意命侯景率兵從南路進攻關中,以減輕我方壓力。可那廝竟在邊境龜縮兩月,不發一兵一卒。若說他沒有異心,連鬼都不信!”
“侯景現在如何了?”
高澄雙眸一暗,冷聲道:“玉壁戰敗後,他就徑自撤回河陽了。”
高歡淡淡一笑:“侯景專製河南已有十四年了,他這個人一直飛揚跋扈,誌在天下,現如今,也隻有為父一人能夠駕馭他。阿惠,你過來,為父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高澄站起身來,坐到高歡床邊,道:“父親請講。”
高歡道:“現如今,天下局勢仍然十分動蕩。我若是去了,你不要為我發喪,一切以安定朝野為優先。庫狄幹和斛律金這兩位老將都是耿直剛毅之人,他們定會對你忠心不二。可朱渾道元和劉豐生是遠道而來投奔我的,他們也沒有必要反叛。韓軌這個人雖然耿直,但是有些愚笨,你對他多包容些。彭樂城府極深,要小心提防他。段韶忠厚正直,有勇有謀,軍機大事定要多與他商量。至於侯景嘛……”高歡為兒子細數了種種人才後,終於講到了這個疑難問題,“將來若要對付侯景,非慕容紹宗不可。當初,我不重用慕容紹宗,目的就是為了要把他留給你。”
高歡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神態間顯得有些疲累。忽然,他像又想起什麼似的,開口說道:“還有那個姓陸的小丫頭,此刻雖然年紀還小,但你一定要多注意她。現下陸高飛不知藏身於何處,若是有朝一日他冒出頭來,萬萬不可放過!唉,邙山之戰時,我沒有對宇文泰趕盡殺絕,給你留下了隱患,為父死不瞑目啊。”
高澄神情嚴肅,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樣子。如今父親身患重病,時日無多,周邊又強敵環飼,他不得不認真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