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自強撕開那盒香煙,自己叼上了一支,又遞了一支給韋富貴。韋富貴趕忙掏出火柴盒,劃燃一根,先替畢自強點燃香煙,然後才給自己點上火。
“叫我阿強吧,”畢自強在床上盤腿而坐,狠吸了一口煙,問道:“哦,叫你‘半仙’,什麼意思?”
“嘿嘿,”韋富貴搖晃著腦袋,咧著大嘴笑了,說道:“我之前做過算命先生,進來以後,大家每逢有什麼事都愛找我幫算算,就這樣叫開嘍。”
韋富貴個頭不高,身體肥壯。他寬額圓臉,扁鼻子薄嘴唇,看上去嘴角有些上翹,臉上總是掛著笑容似的。
“算命先生?”一直緊繃著臉的畢自強,忽然間觸動了笑的神經,側過臉去細瞅著他,問道:“哈,你算得很準嗎?”
“那當然嘍,”韋富貴臉上顯露出一種自信,伸出右手做了個八字的手勢,說道:“強哥,我不是吹牛,能算個八、九不離十。”
韋富貴年齡二十有九,比畢自強年長十一歲。他對畢自強稱呼“強哥”,是對畢自強表示出尊敬的意思。當然,這表明了他極善於溜須拍馬,慣於討好別人。可見他為人處世的聰明、圓滑。
此時,到了下午幹活的時間。
管教幹部在外麵打開了監舍的鐵門。眾犯人清一色地穿著囚衣,一個接一個魚貫似地走出門來。在監舍門口排隊點名後,二十六個犯人分成兩行縱隊向勞動地點走去。行進中的犯人隊伍,任何人的行動都在管教幹部的視線範圍內。
監獄的勞改農場分為監舍區和勞動區。這裏的勞動區,實際上就是生產磚頭的地方。犯人們在這裏生產兩種磚頭:一種是紅磚,一種是煤渣磚。紅磚頭,是先將粘土放在木模子做成磚形,待幹透後,送進窯裏燒製而成。煤渣磚,就是以廢煤渣做原料,用一種看上去並不十分複雜的製磚機衝壓成形的磚頭。這種煤渣磚不比紅磚的用途那麼廣泛,大多是隻用來砌一些要求不高的平房或是圍牆什麼的。
畢自強這個監舍的二十六個犯人,每天的勞動就是負責生產和搬運煤渣磚。犯人們被分成了幾組,幹著不同的活兒。剛入獄的畢自強穿著7023號碼的囚衣,領到一副厚帆布手套,被分配到搬運組幹活。
勞改農場的磚廠周圍是高牆電網。附近地勢高處還有數名持槍警戒的戰士,監視著這群犯人的勞動改造。畢自強與韋富貴共用一輛手推車,兩人的勞動任務就是:從製磚機那裏把剛衝壓出來的煤渣磚裝上翻鬥車,通過一段高低不平的土窪地段,把磚頭拉運到五十多米外靠近大路邊的空地上,再把磚頭都卸下來,一塊塊地碼整齊堆放好,以便日後用汽車運走。整個下午,兩人一個在車前拉一個在車後推,相互配合地幹著這活兒。
黃昏時分,管教幹部的哨子響了。犯人們放下手裏的活兒,一個個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拍著身上的塵土,在那簡陋的廠房麵前集合、排隊、點名,待一個不少後,才能列隊返回監舍區。
夜幕徐徐降臨了。隻見鐵窗外飄來一片烏雲,一下子遮住了那彎勾的月亮,讓滿天星星漸漸變得閃亮起來。畢自強中午遭眾犯人暴打的傷痛與下午工作的勞累,讓他此時感覺到整個身子都已不是自己的了。在監舍熄燈之後,他終於能伸展著四肢仰躺在木板床上,放鬆著他那一身疲憊的筋骨。第一天入獄遇到的人和經曆的事,清晰地刻印在了他的腦海裏,讓他這一輩子都無法抹去。
犯人們大都睡著了。遠近鋪位上傳來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已近午夜,畢自強仍然無法入睡,便把右手臂枕在後腦勺上,在黑暗中茫然地睜著雙眼。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偏偏會有如此不幸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