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此。
刑部接到這一諭旨,正如獵手發現了獵物的蹤跡一般,頓時,整個刑部上下都來了精神。刑部之中,人來人往,比平時熱鬧了許多。桑春榮令侍郎潘祖蔭立即起草谘文,著浙江巡撫楊昌浚將人犯楊乃武、葛畢氏即刻分別押解來京。另將證人沈喻氏、沈體仁、喻王氏、喻敬天、錢寶生、何春芳、王心培、阮德、王林、王阿木、王和尚、姚士法解送到部。
楊昌浚接到太後諭旨和刑部谘文,猶如晴天霹靂,震得頭暈腦脹。心中極為不滿,但又不得不遵旨行事。楊昌浚想到,朝廷此舉不但將對自己的前程構成嚴重威脅,而且這麼多證人進京,本身就是一個極難做的工作。果然,當楊昌浚派員告知劉錫彤,要求劉錫彤通知十二位刑部點名要提解的證人做好準備時,遇到了極大的阻力。
北方寒冷,須縫製厚實棉衣棉褲;不知案子何時審結,得有長期準備,家中有什麼營生,也得有個交待。這一切,劉錫彤得一一交待清楚。
消息一到餘杭,十餘位證人人人尋找理由,試圖逃過進京一劫。沈體仁、王林、王心培都說自己年事已高,且身體有病,不便遠行。喻王氏說自己還在哺育小兒,不得脫身。沈喻氏則更說自己乃本案受害之人,又係一女流,從未出過遠門,哪裏吃得起這許多苦。在劉錫彤麵前哭哭啼啼,千求萬懇,希望劉錫彤開恩,能免於其進京之行。
劉錫彤本身對刑部提審一事充滿對立情緒,那分明是對自己所經辦案件的極大不信任。此時還被夾在中間,不好做人。既不敢得罪朝廷對證人網開一麵,又隻得盡量討好證人,希望證人能夠依照刑部谘文,乖乖到京聽審,到了刑部後也不要說一些對自己不利的話。沈喻氏等人這麼一鬧,劉錫彤便想借機做點文章。他得知衙內一幕賓薑位隆有一位先前主人之子在刑部供職,便想與這位刑部官員拉上關係。屆時,或有可能幫助透露此案審理消息,甚至為自己說上話。於是便要薑位隆寫一張條子,交給沈喻氏,告訴沈喻氏,如到京後確有難處,可以去找這位刑部官員,將紙條交給刑部的這位官員,求得這位刑部官員資助。可薑位隆因時隔太久,隻記得這位先時主人姓文,其子是單名,但不知名起還是名超給忘了。想了半天,一無所獲,隻得隨便寫上一字,以應付劉錫彤之囑。
見知縣大人如此關照自己,到京後可以去找縣衙熟識之人,以給照應,沈喻氏感激涕零。極其慎重地收起知縣交給的紙條,將其珍藏起來,再也不說不想進京之言。
劉錫彤又在這些證人麵前煽風點火,希望他們鬧得更加狠一些,說道:“本官非常同情你們,這麼遠的路,長途跋涉,來回路上風風雨雨的,這個苦不是一般人都能吃的。如果沿京杭大運河乘船到京還好,隻是上頭有明文,不讓乘船進京。這是上頭的意思呀!本官能說些什麼呢?”於是,這一幫證人鬧得更凶,有的還帶著子女孫子來到縣衙跪求。
劉錫彤求之不得,於是,便寫了一個報告,向楊昌浚說道:“下官遵奉巡撫大人的意見,著刑部提解進京證人盡快做好進京準備。無奈這些證人之中,沈體仁、王林、王心培年事已高,體弱有病,不能遠行。其子孫多人,前來衙門哀哀求情,其情其景,確有不忍。喻王氏說自己還在哺育小兒,也不能遠行。更有死者之母沈喻氏係一女流,從未出過遠門,在下官麵前,痛哭流涕,其聲之哀,慘不忍睹。查我大清曆史,向以孝治天下,如此孝心,感天動地。下官見此情景,心有不忍,故特去函,求巡撫大人網開一麵,免去上述證人去京之苦。另,證人錢寶生已病死,不能到案。以上情形,是否請大人向上稟報。此案已經浙江官員多次審理,都已維持原來判決意見。刑部隻需書麵審查,無須提解這麼多證人進京。”
劉錫彤還附上了當地保正、鄉鄰的證明,證明錢寶生確已死亡。楊昌浚早已知悉,此事也就未見任何風浪。
楊昌浚本來就窩了一肚皮的氣,見了劉錫彤信件,全身的鮮血往上湧。急急地把張遲找了來,說道:“張遲,你盡快起草一份奏折,就說提解這麼多證人進京,實在沒有必要。此案本係因奸謀命,事屬隱秘,非他人所能知悉,提解那麼多人進京,有何用處?他們一路奔波,諸多難處,老人婦人,何人能承受得了。他們不僅要背井離鄉,長途跋涉,而且要丟棄原來的營生,增加途中化費,對案子審理實無多少幫助。”
張遲說道:“大人不要心急,提解證人,這是朝廷的意思,大人對此上奏折,是不是要冒很大風險?還望大人三思。”
楊昌浚說道:“這哪裏是朝廷的意思,這分明隻是刑部的意思。”楊昌浚本沒有把刑部看得很重。更何況,這一案子之所以拖成這個樣子,楊昌浚每每把責任歸咎於當時刑部沒有及時交付秋審。
張遲說道:“太後諭旨中不是說到了提解人證之事麼?”
楊昌浚說道:“諭旨中也沒有說可以提解那麼多的人證啊!要說提解錢寶生,倒還說得過去。如今錢寶生已死,其他證人也沒有多少價值,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勞民傷財!”
張遲說道:“大人是不是對太後的諭旨心存芥蒂啊?”
楊昌浚說道:“就算是又怎麼啦!本官親審的案件,豈容他人說三道四!”
張遲說道:“大人既要上奏折,小人給您起草就是。小人認為,大人上折向朝廷反映這些證人的難處,雖能體現出您體察民情,心係民生的情結。但此折一上,刑部肯定要不高興的。到時,對大人會有可能不太利。”
楊昌浚說道:“本官反映的是實情,反映的是民間呼聲,何錯之有?”
張遲說道:“小人建議大人還是以忍為上,不要上這種與朝廷對著幹的折子。為使這些證人能夠痛痛快快去北京,大人可以給上京的證人發放一點補貼。小人想,若是這些證人能夠拿到了一些銀兩,肯定也就不會有什麼牢騷了。這樣,既可讓這些證人順順當當地去北京,又可以讓他們記得大人的恩典,或許在北京也不會說一些對不起大人您的話。”
楊昌浚說道:“沒錯!補貼要發,折子也要上。補貼索性多發一些,也好讓這些刑部官員知道,這純是勞民傷財之舉。本撫幹脆花銀子雇船,送這些證人上京,免得他們長途跋涉。這些證人中有好幾個是年邁之人,還有二名婦人,本官花朝廷銀子送他們上京,諒他人也不敢對本官說三道四。”
張遲說道:“大人,讓進京證人乘船恐有不妥。我大清有製,為防證人串供,審訊之前都要關押在大牢之中。若是讓證人乘船進京,這數十天的時間,那麼多證人擠在一堆,為他們提供了串供的大好機會。就是沒有串供,大人也會被朝廷非議,說是大人有意給證人提供串供的機會,對大人的名聲可是大大的不利。小人以為,乘船進京就免了,不如把乘船所需資費一並發給證人,並向各位證人解釋清楚,以體現大人您對百姓的關愛之心。百姓見大人有如此恩惠,定會感念您的大恩大德。至於所上折子,隻須多講一些證人進京之難處。朝廷見提解證人有如此難處,大人又能如此為民著想,說不定就會準了大人的折子,收回提解證人之意,責令刑部隻提兩名人犯審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