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庵裏的一間殿堂裏青燈如豆,三根線香冒出縷縷藍煙,畫在牆壁上的渡海觀音杏目低垂,一手持淨瓶,一手結接引印,在她腳下正是浪濤起伏的苦海波瀾。吉雅的棺木就停在這畫波瀾的下麵。
劉柏年和焦慧嫻焚香禮畢之後,兩個尼姑幫忙推開了棺蓋,一股奇妙的香味頃刻便彌漫開來。
焦慧嫻輕輕地說:“真虧了汪大夫把這麼好的古方獻出來,還拿出家藏的上好沉香、麝香、白芷、紅花,才讓吉雅的身子能保得這麼好,這也是她前世今生修下來的。”
劉柏年小心揭開棺木中遮蓋的印滿梵文咒語的紅布,就露出來藍色的被子藍色的苫單,揭開藍色的被子和苫單,就是用白色的綢緞包裹著的屍身,上麵又用黃色的絲綢橫著打了五道結。
焦慧嫻用手撫摸著白色綢緞,已經開始在輕輕的啜泣。
劉柏年說:“吉雅說過他們覺得人死了就是擺脫了苦難,就是到長生天上去了。她說過人死為什麼要哭呢?她不喜歡哭,你就不要哭了。”
焦慧嫻說:“我心眼裏難受,就好像她壓根兒就沒有死一樣,我一閉眼就會看到她騎在馬上飛跑的樣子,她的笑、她的哭、她的腦、她的怒讓我想忘記都忘記不了!”
劉柏年說:“我眼前總是她駕著勒勒車在雪地裏向我們走過來的模樣,她就那麼笑著向我走過來,又跟著我活蹦亂跳地走到宣化,現在我又要把她送回去了,她卻是安靜地永遠隻能躺著了。”說完眼睛裏也開始積滿了淚水。
焦慧嫻說:“看看天就要冷了,你送她這一去就得趕上天寒地凍,冰天雪地的可怎麼辦?不如明年開春再走吧。”
劉柏年說:“我遇到她的時候也正是在冰天雪地裏,我要是能趕上野狼峪的頭一場大雪,我們的緣分也就算是有始有終了!”
焦慧嫻還想再勸。劉柏年說:“你和師父們都先出去吧,我想安靜地一個人跟吉雅再多呆一會兒。”
汪笠庵對蔡瑤芝說:“你跟我一塊去送送劉柏年吧,吉雅待劉柏年就是一個義字,劉柏年現在再還她一個情字也算說得過去了!我看他劉柏年現在心灰意冷,這一走他什麼時候再回來就說不好了。不過他也該換換地方、換換心情了,草地裏好,天高地闊,眼界寬敞,對他說不定會更好一些!”
蔡瑤芝說:“說起來吉雅也算是沒白跟了他劉柏年一場,活得清清白白,死得轟轟烈烈,也讓從不服人的焦慧嫻低了頭,是得送送他們。你不叫上筱翠寶嗎?”
汪笠庵說:“甭叫她,從她吸上了那口煙,這以後什麼上台麵的事情都不能再叫她了!”
田氏幾次進門,對著打坐的劉鬆年卻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小心地問:“送他二叔咱到底是去不去呀?”
劉鬆年睜開了眼,沉了沉說:“老二他六根不淨,‘貪、鎮、癡’三毒交加,太愛強出頭,名利心也太重,怕是永無出離生死苦海的日子了!就連出個殯也搞得這麼塵土飛揚的,老話說‘哪裏的黃土不埋人’,還偏要幾千裏地送回去。不過這個蒙古媳婦倒是挺節烈的,要是在有皇上的時候,也該立個牌坊、旌表個貞節烈女什麼的!就衝著這個女人的,我們倒是也該去送一送!”
大新門外,還是那座萬柳亭,還是那棵老桑樹。彤雲低垂、草木含秋,空氣裏凝固著一股寒霜的濕重氣味。
劉柏年親自趕著當年送孫寶乾回來的那輛舊馬車,車上麵就裝載著吉雅那被層層包裹著的屍首,上麵還嚴嚴實實遮蓋著一塊紫絨布。焦慧嫻緊跟在後麵。劉鬆年一家,汪笠庵一家、林茂軒一家、劉孝光、劉建梅、汪江瀾、劉孝梅等人都緩緩跟隨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