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江瀾先還是覺得好玩,看見她已經快要把孩子訓哭了,就連忙過去把孩子接了過來。那孩子也就立時止住了哭聲,把頭埋進了江瀾的懷裏。江瀾就說:“這孩子和我有緣分呢!”
建梅說:“她從記事就沒怎麼見過父親,也算是親情缺失吧。”很快馬上話頭一轉,又問起了汪江瀾他自己的家事。
汪江瀾說:“家裏頭也老是催著我成家,可是跟誰成呀?我才懶得聽他們的呢!我現在也對什麼革命呀、進步呀全都喪失信心了。我們搞了這麼些年的‘學運’,今天打倒這個明天驅逐那個,還不是走了這個軍閥又換成了那個軍閥,哪個軍閥也都是害國害民的。等到我又回到自己的家裏,才發現我反了半天的封建,卻還是把鴉片槍、姨太太都反到我自己的家裏來了。我那個家也是個封建餘孽,什麼也都透著一股腐敗無聊的氣味。我現在每天就住在學校裏,就是古殿廟堂的那股潮朽味兒也比在我家裏頭的那種氣味強!”
汪江瀾也問起了建梅以後的打算。建梅說:“我還能做什麼呢?拉扯著孩子,等著他爸爸的消息吧:活不見人也得等到見人,死不見屍也得知道有屍。常家那頭要是不催著我回山西去,我就先找個學校教教書,好歹我也是在兩級女校學過師範教育的。聽說舊縣署街新成立的省立第四女子學校正缺教師,我想去教一教俄語,也許還是挺合適的。我也得出去掙一份薪水貼補家用,我們劉家的日子比不得從前了,也不寬鬆了。”
汪江瀾就問起劉柏年和劉建棟的近況,說也有好幾年沒有和他們見麵了。
劉建梅歎了口氣,說:“我哥在廣州那裏倒是挺好的,他現在和江紅在一起,正雄心勃勃地準備北伐呢,來信說近來可能就要北上。我父親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吉雅姨娘死了還停在‘海潮庵’裏。父親又正為煉鐵廠的事操心呢!其實這不光是煉鐵的事,我看純粹就是國家政局的事,天津北京那裏仗打得激烈,這一回的戰火恐怕真快要燒到咱的家門口了,宣化府這座太平城能逃過這一劫嗎?我反正也算是什麼都經曆過了,人家想打咱們又有什麼辦法?”
汪江瀾很艱難的笑了,鼓起勇氣說:“其實我從小就總覺得你們家和我們家一樣,甚至覺得在你們家會感覺更親切、更自然,我覺得我要是也能進了你們家裏,就也就能夠幫你們分擔上一些責任的。‘說完多有期待地看著劉建梅,等著她的反映 。
劉建梅突然把目光就轉向了門口,臉上也立刻換上了燦爛的笑容,她高聲說:“汪江瀾,你快看這是誰來了,你還能認得出來她嗎?”
汪江瀾也趕忙把目光移過去,就看見剛才出去的老媽子又帶了一個人回來,還是一個非常年青的姑娘,而且看著也十分眼熟,正笑吟吟地對著自己看呢。
劉建梅說:“你認不出來了吧?也別亂猜了,這是孝梅,劉孝梅呀。怎麼樣,也長成大閨女了吧?從小人們都說她特別像我,其實她長的可比我漂亮多了!”
汪江瀾一看果然像劉建梅說的,長大了的劉孝梅也頗有劉建梅當年的風韻,不但漂亮,而且也是沉穩自信。一問也是正在宣化一所小學校裏教書。
劉建梅就說:“這些天我們倆就老說你汪江瀾當年的那些事情了,孝梅還老想知道你是怎麼爬上府衙門前旗杆的,怎麼去貼傳單又被攆進水裏的,這些細節我怎麼會知道!孝梅,這不你江瀾哥來了嗎?你就當麵去問問他吧!”說著就站起身來,要把汪江瀾和劉孝梅他們往屋子外麵送。
汪江瀾還想說什麼。劉建梅說:“你不能再閑坐著了,我女兒她要睡覺了。”
望著汪江瀾和劉孝梅倆人走到了院門口的背影,劉建梅緊緊地抱著孩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睛裏也正滿盈盈地汪著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