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梅也從張家口回到宣化娘家來了,因為張家口也是在同一天發生了“兵變”。
劉建梅住的那個小院子差點就被亂兵闖入。多虧看門的老漢苦苦央告,還把劉建梅的私房錢交出去不少,這才僥幸躲過一劫。
住在婆家的這些日子,劉建梅過得度日如年。剛過去不久她也還接到過常謙和寄來的一封信,信上說:外蒙的人民革命黨聯手蘇聯紅軍,在當年的七月就出兵解放了庫倫及外蒙全境,徹底消滅了外蒙境內的白俄匪軍。恩琴男爵被紅軍俘獲後,押解回蘇俄判處了死刑。外蒙古隨即也宣布正式脫離中國版圖。蘇俄紅軍也找到哲布尊丹巴活佛,還在外蒙古建立了一個君主立憲製的國家。信上還說庫倫和恰克圖的所有漢商們,包括常家的買賣損失都非常嚴重,不過好在外蒙已經太平了,就一切從頭再來吧。信中對具體損失的情況和他自己的境況卻是隻字未提。
轉過年劉建梅就聽說蒙古活佛死了,外蒙也變成和蘇俄一樣的人民共和國,喇嘛教被全麵廢止,並且開始對工商各業開始搞“社會主義革命”。
有一天,當初留在庫倫的耿掌櫃和兩個夥計突然又回到了張家口的“大德玉”,一見老常掌櫃他們跪拜在地,抱頭痛哭。老常掌櫃細看他們三個人,蓬頭垢麵,胡子拉撒,身上穿著的破蒙古袍隻剩了光板兒。隻是他們還牽來了兩峰馱著貨物的駱駝。
老常掌櫃忙問庫倫和外蒙的情況。老耿說:常家在庫倫的買賣在那次劫難中都損失殆盡了,他們三個人還是多虧一戶好心蒙人朋友的掩護才保全了性命。後來的“革命”卻是讓工商業主一律歇業,所有店主掌櫃夥計也都被趕到牧場去放牧牛羊。他們這些從小隻學會出貨進貨、打算盤記賬的漢人,根本就沒辦法在那裏繼續生活下去。他們這才花盡積蓄偷偷買了兩峰駱駝,又馱著些口蘑藥材,小心繞開路上的盤查崗哨偷跑了回來。
老常家的家人們雖說早就都做過最壞的打算,聽到了噩耗的真實印證,老常掌櫃還是捶胸跌足、傷心欲絕,老淚縱橫把衣服都打濕了。他又連忙接著打問常謙和的下落。
老耿哭著說,庫倫一別就再沒見過少掌櫃的麵,也一直沒聽到過什麼消息。他還說:“我答應少掌櫃的要把咱在庫倫的買賣保護好,我沒盡到責任,我們願意把帶回來的兩峰駱駝和馱回來的貨物都交到櫃上作為賠償。”
老常掌櫃說:“你們盡到責任了,當初你們把自己留下,是拚著死頂到了現在,論理說櫃上還應該再支給你們這麼長時間的工錢。無奈櫃上的買賣現在不景氣,也支應不起這麼些錢,就連人也很難都留下來,你們就帶著駱駝和貨物去另謀高就吧!”
老耿他們就要走。劉建梅說:“這怎麼說的?工錢給不起,這飯總得管一頓吧!”說著拿自己的貼己錢在“汾陽樓”請老耿他們吃了一頓飯。
那頓飯建梅是飯菜和著眼淚一起咽進肚裏的,她老是在想:怎麼就會沒有常謙和的一點消息?他人怎麼會像冬天草原上厚實的積雪,一到夏天就突然消失了,在那茂密的青草黃花間好像從來都像沒有下過雪的一樣。
從此,常家老老小小愈加愁腸百結望穿秋水,劉建梅更是淒怨悠悠夢斷夜長,小慶安已經會脆聲地叫爸爸了,每一聲童稚的呼叫都像刀子在割劉建梅的心。
常家的經濟也變得拮據難挨,在外蒙的生意滿盤皆輸,蝕去了家業的一大半。多年來中國南方戰火連連,近年來京津又烽煙迭起,處處都是虧空損耗,店店近乎破產歇業,愁得常家當家人隻能是憂心忡忡六神無主。
張家口發生的這場兵亂,比宣化的兵亂規模更大、範圍更廣:城裏幾乎所有的商家都遭到了洗劫焚燒。常家的“大德玉”、“大美玉”、“大德成”等十幾家店鋪商號都未能幸免,這把常家剩存的家業基本就損毀完了。
常家人都過慣了揮金如土大進大出的日子,忽然窘困便覺得再難支撐下去,常家老掌櫃經曆了這一番苦難變故也是身心疲憊,垂暮之年的人再沒有了重振家業的豪氣。他提出來還是想回到山西榆次的老宅子去,那裏有幾百畝的良田還能農耕度日。劉建梅提出來要帶著孩子回到宣化娘家住些日子。常老掌櫃沒有太勉強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