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見老爺進門滿臉的不悅,便格外小心翼翼地接過他的官帽外衣,替他脫去鞋讓他躺在了炕上。劉鬆年就是這樣的脾氣,心裏一不痛快他都要在炕上躺一天半天的,這中間他不理人,別人也不能打擾他,隻能等到他自己把心事想開了,這才起來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然後再容光煥發地出門上街。人們見慣了劉鬆年恬然的自信,而他家裏人卻常常看見到他的都是無言的惆悵。這也難怪:兒子留學走了幾年,家裏剩下女人孩子,有話能跟誰說?有事情誰是個可以商量的人呢?
劉鬆年心裏清楚成道台今天的訓教決非空穴來風,也決不會是僅僅聽了幾堂不滿意的國學課,就讓他如此地下不了台。他明白這一切都是頗有來頭的。這許多年來由於前任王府台的器重,自己不僅擔任了府中學堂的監督,而且還兼任了宣化府勸學所所長,幾乎集全府的教育要職要務於一身:長此以往能不招怨結仇嗎?
他也曾向王府台表露過辭去一些兼職的願望,但王府台執意不肯,認為統籌才有兼顧。如今自己竟被擱在了這進退兩難的境地裏,再想提出辭職就有想要挾有司的惡名;若再硬著頭皮幹下去,真不知道等著他的將會是怎樣的命運。
有人在屋裏悄然走動。劉鬆年睜開眼一看,原來是夫人田氏又進到屋裏來了。他有些不高興地問道:“有事情要說嗎?看不見我正犯困了嗎?”
田氏低了頭,慢聲慢氣說:“是有點兒當緊的事,見你不高興也就沒敢說,可這事兒太大我又不敢作主。”
劉鬆年說:“有什麼事就快說吧。”田氏這才說是孩子生病了。劉鬆年一骨碌就爬了起來,高聲喝道:“這孩子病了你咋早不言聲?是孫女還是孫孫?”田夫人說是慧女。
劉鬆年說:“快去請醫生吧,那還等什麼呢?”
田氏說:“就是不知道是該去請中醫還是請西醫,是去請哪一位大夫才好呢?”
劉鬆年著急地說:“什麼中醫西醫,還請哪位?照老規矩還是先請汪大夫。”
田氏這才忙讓人去請汪笠庵。自己又跟隨劉鬆年到後院去看孫女兒的病。
孫女跟她娘都住在後院的西廂房裏,此刻正滿臉通紅地躺在床上。兒媳童秀萍在給孫女喂水,看見公婆進來連忙站起身來打招呼。
劉鬆年也不搭理,俯下身子問孫女的病,孫女倒很乖巧,隻說自己的頭有些暈身上覺得冷,別的沒什麼隻是想念爸爸,秀萍的眼圈就有些紅了。
劉鬆年也隻能哄著孫女說:“爸爸在日本留學也想念惠兒,所以他很快就要回來了。”又問孫子在哪裏,秀萍說怕被傳染,讓老媽子領了在正房裏玩呢。劉鬆年看看似乎並無大礙,便又回到前院自己房裏。
不一會兒,汪笠庵就到了,白玉田在後邊緊跟替他提著診病的藥箱。劉鬆年請他進書房喝茶。汪笠庵急著先給孩子診脈看病,劉鬆年讓夫人帶汪大夫去看孫女。
小半個時辰之後,汪笠庵回到書房,在書案上開了藥方子,讓白玉田回藥房去抓藥。劉鬆年問了問孫女的病情。汪笠庵說:“不打緊,就是受了些風寒又積了些食,吃幾副藥調理調理就過去了。小孩子病來得猛去得也快。”劉鬆年這才把懸著的心放下了。兩個人老友便飲著茶說起話來。
汪笠庵端相了劉鬆年一陣兒,開口說:“我看劉公你倒是麵帶憂色,眉宇之間帶有一股肅穆之氣,怕不是你也有些貴恙了吧?”劉鬆年看自己被他說著了心事,索性就把今天成道台請他去並數落了一番的事都說了。
汪笠庵說:“這個成道台人也算個好人,官也是個清官,可就是說話太空洞了點。學堂就應該教給學生經事謀生、安身立命的本領,光憑重禮學經就行嗎?學堂又不是隻培養出翰林進士的地方!”
劉鬆年說:“我倒覺得不光是個講學上課的事,這後麵的誤會怕還深著呢。”
汪笠庵說:“背後攻訐、落井下石的小人哪朝哪代總是會有的,你但把自己的心放坦然了。在興教辦學,甚至是為人做事上你還是有口皆碑的人。我想成和即便聽到了一些對你的不利的言辭,總還得相信他能明辨是非,不會以偏概全,否則會冷了宣府士子心的。”
劉鬆年說:“倒羨慕起你這樣的閑雲野鶴來了,盡做些濟世救命的善事,少了多少欲說還休的煩惱。”
汪笠庵笑了說:“那你就咬咬牙退下來安心教你的國學,至不濟了也能混跡在郵政局裏代人寫寫書信訴狀的吧!”
劉鬆年不理會汪笠庵的玩笑,搖著頭說:“須知退步抽身早,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難躲過,就是不知道當下該如何應對了。”
汪笠庵說:“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依我看一動不如一靜,還是聽天由命、靜待下文吧。誰還能又把你個教書辦學堂的人怎麼樣了?”
劉鬆年長歎一聲,感念的說:“要是我家柏年不出門,還在家那就好了,他的點子還是更多一點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