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寢帳本就紮的不甚牢靠,頓時稀裏嘩啦一陣響,帶翻裏邊許多物事,幕布卷住麥鐵杖,滾到一丈開外。孟慶拎起桌子趕過去,照著地下的一團又捶起來。
四周兵士陡然見到都衛營帳飛起,都一陣驚奇。又見都衛赤著胳膊露出一膀子黑肉,提張酒案上下揮舞,那帳篷裏傳出的聲音雖然慘烈無比,倒也還聽的明白是人聲,便明白了——孟都衛打人呢,隻是帳篷裹的嚴實,不知挨打的是誰。大家圍上來喧嘩觀看,自有人報與上頭去了。
張須陀剛剛上榻盤了腿,打算著上奏折報西北軍事,兼給孟慶請功——發完脾氣,功還是要請的,史萬歲便衝了進來:“戍主,孟都衛不知何故摁了旗牌官鐵璋毆打,怕是要打死了。小將等攔不住……”
張須陀“咚”地又跳下地來,比之突厥來襲更是快了數分,隻不提兵器,就這麼跑出去了。孟慶的力量他再清楚不過,軍中誰挨得起他捶?倘若真的打死了,就算是個小兵那也是殺人的大罪啊,且是在軍中,不殺之不足以服眾……張須陀急怒攻心,邊望孟慶營帳處跑邊破口大罵:“混帳東西!”
那麥鐵杖確是挺不住了,一開始便被孟慶操桌子照頭麵擂了兩下,一隻手又在拔刀護住要害,待到被幕布裹住,眼前更是一抹黑,身上身下無處不遭擊打,擋在胸前的左臂已經斷了。
上前阻攔的將領不在少數,張須陀趕到之時正見薛世雄抱著孟慶的腰往後拖拉,卻被這廝伸一隻手捉住,望邊上一甩,便甩到人堆裏去了。張須陀大怒,薛世雄是左武騎衛建威郎將,品佚高出孟慶這個隨軍都衛老大一截,乃是不折不扣的上官,又聽到幕布裏咿咿嗚嗚的,聲音漸漸微弱,便立即衝上去扣住孟慶兩臂,欲要張嘴吼叫攔阻。
孟慶此時眼中便隻有地下那一團滾來滾去的帳篷,也不管上來的是誰,丟下隻剩一條桌腿的“酒案”,手腕一扭脫出了張須陀掌握,橫著肩膀矮身一撞——張須陀應聲飛出,摔進兵士堆裏。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一時間便隻聞濁重的呼吸之聲。孟慶尚未覺出不對,彎腰去撿桌腿,還待再打,卻聽人堆裏傳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給老子擒下!擒下了!抬老子的錘來!”
孟慶楞住,這是張須陀張大將軍的聲音哪!抬眼往人堆裏尋找,四周兵士一擁而上,扳脖子的扳脖子,扭胳膊的扭胳膊,又有人去取來繩索,便綁下了。孟慶也不掙紮。
一會,幾個兵抬了錘來,張須陀提了跨進場中,對著孟慶比劃數下,一腳踢中孟慶屁股,將他踢的撲在地上,叫旁邊的史萬歲諸將:“去拿架子來,老子捶他幾下。”這是大隋軍中較輕的處罰,犯事者趴在長凳模樣的支架上,脫去上下衣物,或脊背或臀腿,接受杖擊。隻是張須陀要拿他那兩隻六十斤重的溜金錘來行刑,怕是要捶成個餅。
王安大急,孟慶於他來說乃是真正的本命老爺,不摻假的主人,怎能就打死了去?當下跪倒在地,膝行至張須陀麵前:“將軍大人饒命!此事皆因小人而起……”
史萬歲等人也上來勸說:“戍主,且念在孟都衛才立大功,又是初犯……還是用木杖行刑罷?”
薛世雄:“那旗牌官想是犯了軍規,孟將軍才如此大怒……”孟慶在突厥騎隊萬人之中護他出來,他自然心中感激,話說的含情帶理。“尚要問清原由才好。孟將軍身上又帶傷……”
張須陀又揮了幾下大錘,道:“既然你等都如此說,那就用木杖,就打……”就打幾下尚未說出,隻聽孟慶叫起來:“戍主,張帥!小將一時鹵莽,沒有看到大人,這才敢衝撞哪!還請戍主手下留情哪!”分分明明,嚷得四下皆知。
張須陀大怒,便連脖頸也紅了,心中大罵:小賊!還在叫囂!口裏吩咐眾人:“打!打他一百……二百杖,二百杖!”轉身扔下大錘,撥開人群恨恨地去了。
軍令一出,自然有人去抬了架子,請出刑具;史萬歲等人忙著扒開幕布,查看麥鐵杖傷勢;薛世雄挨在孟慶身邊詢問原由,眼珠亂轉,已在考慮如何抒寫此事。隻王安號啕大哭,其聲慘切,如喪考妣。想一個人如何挨得住二百下軍棍?便五十下,打的略重些也打死了。他卻不知這行刑之中的關竅所在,隻要行刑之人不下力,就打上一千下也是無妨。
當下刑具齊備,兩個兵扒下孟慶褲子便打,都督史萬歲在一旁監刑:“一、二、三、四……”
打得一百多下,王安哭聲漸止,主人雖叫的悲壯,倒還聽的出來無甚性命之憂。
張須陀在寢帳中轉來轉去,孟慶的長嚎聲聽來痛楚,卻是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中氣十足。心中惱恨,隻是思想:怎地想個好法子治他一治?打鬥那是不消提起,這廝用那隻狼牙棒隻怕還略嫌輕了些;文章辭賦麼,自己也作不出來“兩個黃鸝鳴翠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