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X市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厚厚的白雪壓彎了樹的枝條,所有的樹木都被白雪縱情地擁抱著,一片銀裝素裹粉妝玉砌的世界。誠然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他手握相機調好焦距,專心致誌地抓拍這銀色的世界,他不停地按動快門,突然腳下一滑,人和相機都摔了出去,誠然掙紮著爬起,右手腕疼痛得不敢動。他去了附近的醫院,老醫生從眼鏡上麵抬起眼責備著,這路太滑,走路一定要注意,這光挫筋了,這要是骨折就麻煩了,回去吃點舒筋活血藥就沒事了。
誠然拎著被摔壞的相機,悶悶不樂地回到了家。妻子正在電腦前和遠在韓國的姐姐視頻,她著一身碎花棉睡衣,長發高綰在頭上,皮膚潔淨白皙,眼神明亮充滿朝氣,眉宇間有一種拚搏向上的勁。看見誠然回來,她停下手裏的視頻,“手怎麼了?”
“拍雪景時沒注意摔的。”誠然低聲回應著。
“活該!拍拍拍,你跟你那些美景過去吧,都魔障了。”
“人活著,怎麼不得有一點業餘愛好啊。”
“愛好頂個屁,頂錢花?頂飯吃?你拍的再好不也是一個月掙那點兒一腳踢不倒的錢嗎?你過來看看,看看我姐在韓國新買的房子,你看這裝修多講究,你看這是我姐這個月新換的車,五個座的寶馬。你再看看咱們結婚這麼多年了,有啥?你掙來啥了?不都一直住在這個破屋子裏,你一直開著那個破車嗎?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就不長心哪?同樣是人,同樣是從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生活天地差別啊!”妻子杏眼圓睜語調激動,眼裏充滿焦慮。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仍。人生在世,不能那樣比來比去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你那是假清高,沒誌氣,人活一世不得拚一回呀,平平淡淡跟死了有啥區別?”
“樸真花,你不能這麼說,你說我一個大學老師,到韓國能幹啥?啊,刷盤刷碗?”
“刷盤刷碗有啥不能幹的,隻要能掙到錢,啥活不能幹那?咱一個小區的那個男的,在美國刷了幾年碗,回來後,不都成爺了,你看現在人家那個享受,人家那個風光,咋就不長心呢?放著這棵大樹不靠,這麼好的條件不利用,你不傻逼嗎?”
“樸真花,你再罵我,別怪我不客氣,人的忍耐是有限的。”
“你忍耐?告訴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我再給你幾個月時間,你再不去,別說我不講究,咱們就離婚,各走陽關道。”妻子走進臥室,哐地關上房門。
誠然坐在電腦前,細細瀏覽大姨姐發過來的照片,碧藍的晴空,鬱鬱蔥蔥的植物,寬敞豪華的家,奢華輝煌的裝修,豪華氣派的新車,還有環遊世界的照片:日本東京櫻花浪漫的季節,大姨姐的笑臉;巴黎普羅旺斯,大姨姐沉醉在一片紫色的薰衣草花海裏;美國夏威夷海灘,大姨姐身穿泳裝曬太陽的倩影……
人生而為人,立足於世,這確實是一種讓人羨慕讓人向往的生活,有錢有閑,有炫耀的資本。可那是人家的生活,那是人家的生活方式。誠然手摸著摔壞的相機呆呆地坐在那裏……
很多年來,他的婚姻生活就是在這樣無休止的吵鬧聲中度過,雖然他們有房有車,有穩定的收入,每個月兩個人的經濟收入足以滿足在某市中檔生活水平,而妻子在看到母親和姐姐的奢華生活後,內心的欲望被不斷擴大,甚至焦慮成病。
叔本華說: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能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
誠然不反對妻子羨慕嶽母和大姨姐的生活,人生在世,積極地追求更豐富的物質生活沒有錯,可那是別人喜歡的生活方式,不是自己心之所往。他心底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不追名逐利,不被金錢奴役,淡泊寧靜地生活。
此刻他心裏想著妻子剛才說的話,心不寒而栗。
X市的夜晚悄悄地拉上了帷幕。
林楠辦公室內,誠然揉著右臂,一臉苦相。
“咋了?上戰場了,光榮負傷了?”一男同事問道。
“我昨天出去拍雪景,不小心摔了,挫筋了。”
“我看看,胳膊腿還好吧?頭沒摔著吧?”林楠一連串發問。
“沒事,隻是傷筋了,隻是這兩天有我的鋼琴課,你能不能幫我客串兩節?”
“好,理當幫忙。”
網上,林楠給誠然發去信息:怎麼樣?誠老師,我的課你的學生們反映怎麼樣?”
誠然回話:那還用說嘛。
記得按時吃藥。林楠卻不知再說些什麼,內心戀慕的情感一直在洶湧著。誠然空間一單身照片一直在林楠眼前晃動著,她定定地看著那張照片,淚水不知不覺蔓延,這是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麵孔,卻不知今生在那裏見過,雖不完美,但足夠親切,雖然今生無法相戀,卻日日相見心有靈犀。她耳邊又響起那首詩: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注定,他們之間隔著一條永遠無法泅渡的河,但那河裏分明流淌著遺世而獨立的溫暖。縱然今生無法相擁,那溫暖也會穿越青冥高天淥水波瀾,陪伴他們走過錦繡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