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晚霞,彌漫在天盡頭,如一條鎏金溢彩的緞帶。林楠接完兒子剛到家門口,就見葉立明的母親在家門外等待著,胳膊上挎了一筐雞蛋,土灰瘦消的臉上布滿了愁容,羸弱枯幹的身體如朔風中瑟瑟發抖的枯枝。睹之讓人心痛。林楠心裏漫過一絲疼痛,“媽”字脫口而出,就這一個字叫醒了她和曾經的婆婆之間的感情,就這一個字生生逼出人的眼淚來。林楠站在老人麵前,任淚水流淌。
老人戰戰兢兢地看著林楠,眼裏的淚水仍在滾落:“小楠,我想亮亮了,我想在這兒住一宿,行嗎?”
“嗯!”林楠用力點了點頭,眼裏隻留下灼熱的感覺,她轉過身去,胡亂地在兜裏摸著門鑰匙,然後,用顫抖的手打開了房門。
“奶奶,快進屋。”亮亮拉著奶奶的手走進屋。
老人坐在沙發邊上,淚眼婆娑地望著林楠:“小楠,我和立旺回到老屯,都臊得慌,恨不得把這張臉皮撕下來,缺德呀,死犢子,嗚嗚……”老人又禁不住老淚縱橫。
林楠拉著老人的胳膊,讓老人靠在沙發裏,“媽,事情都過去了,咱不去想了,我們倆那麼點緣分,緣分盡了,一刻也不能停留。”林楠儼然很淡然。
“小楠,我想以後每個月我都來看亮亮,我,我太想他了……”老人又哭了起來。
“媽,是您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帶大,亮亮也想您,以後您還是把這裏當作是您家,這孫子也永遠是您的。”林楠說著為老人擦幹淚水。
林楠為老人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她摘下圍裙,招呼老人孩子吃飯,卻接到豔豔的電話,“小楠,快救救我們,何康把人撞傷了,還動手打了人,你快來!在派出所。”電話裏傳來豔豔焦急的求救聲。
林楠披上了衣服跑出了家門,打了車趕到派出所。
事情的原委是,何康不但把人撞了,還把人打了。被撞的那個年輕男子是騎自行車反道行駛,而且還破口大罵何康是睜眼瞎,何康反唇相譏:你是反道行駛,我看你是雙眼瞎。被撞的那個人突然被激怒,揚言說下半生就住醫院不出來,何康怒不可遏,拽起那個人的衣服領子,一頓拳打腳踢,嘴裏吼道:我就讓你一輩子住醫院!
林楠趕到時,那人已經被送醫院了。醫藥費要出,何康還要交罰款。林楠急忙給班長胡世奇打了電話,大概是胡世奇找人說了好話,何康交了罰款,認了錯,去醫院看了被打的人,一直折騰了整整一夜,這事才在派出所出麵下和解。
罰款和醫藥費都是林楠墊付的,何康一直沒精打采的,豔豔六神無主。天亮時,三個人才回到了家。車主得知此事,解雇了何康,並說,這麼莽撞粗魯,不定將來出什麼大事呢!何康除了賠一萬多元外,還窩了一肚子火,終於他把火全部撒在了豔豔身上,“早就說讓你回郊區你不回,這回好,賠上一萬多元,全怨你!”
“何康,你整天滿腦子獎號,你能不走神嗎?你還埋怨我,告訴你,為了這個家,我付出的比你付出的多得多!”平日裏倔強的豔豔一下子哭得如小孩子般,她從包裏拿出一個醫院診斷:飲酒過量,終身不孕。
何康,傻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個困擾著現代人的不孕不育症,竟然空降到自己頭上,他突然心口生疼,胸口好像有蟲咬鼠齧般難受,他滿臉歉疚地湊到豔豔身邊,輕輕地擦去豔豔的鼻涕眼淚,“豔豔,對不起!對不起!豔豔,你別太傷心,豔豔,這一生沒有孩子沒有錢,我們仍然不會分開……不會分開!”何康落了淚。豔豔蜷在他的懷裏痛哭著。
“豔豔,我們回郊區吧,這個城市,也許真的不屬於我們!豔豔,你想想,你每天工作在燈紅酒綠當中,在外人看來那是絢爛輝煌的,可你過的是別人的日子,而我們自己的日子又在哪兒呢?三十多了,我們真不能總是給別人打工了,哪怕開個小酒館,那也是我們自己的生意呀!”
其實,豔豔早就厭煩了自己的工作,整天泡在飯局上,阿諛奉迎這個“總”那個“總”,自己頭頂著五彩光環,心卻是浮躁空虛著,自己每天都打扮得光鮮亮麗穿著入時,下班後卻還要住這樣一個陋室,可當真要決心離開時,她的心卻有些不甘。她的耳邊又響起何康說的話:再輝煌的生活,腳也要踏踏實實地踩在地上,那才叫日子。
也許,何康的想法是對的,這座城市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密密匝匝的萬家燈火,卻沒有一間是屬於自己的,也沒有一盞燈是為自己點亮的。那天,豔豔終於下決心跟何康回郊區生活,離開這座充滿欲望與渴望的城市,盡管兩人現如今仍兩手空空,但他們心裏卻永遠沉潛著對這座城市的眷戀和懷念。豔豔的眼前又是霧蒙蒙一片……汪峰的那首《城市之光》又一次回響在耳畔:“人們從不掩飾不安的渴望,購買著生命中璀璨的荒涼,虛空的霓虹燈和超載的欲望,填滿了聖徒般卑微的胸膛,總有一天我們失落到瘋狂,黃色的臉刻著紅色的悲傷,當救贖的鍾聲從牆外傳來,這無奈與淚水將何處安放。城市之光,你是如此耀眼,我們卻在其間精神襤褸,默默蹣跚,城市之光,你是如此燦爛。”
是的,我與何康曾經在你的懷間,精神襤褸默默蹣跚,而你依然如此耀眼如此燦爛。
一周後,郊線車站,豔豔與何康提著幾個大包等車。林楠,田園都來送行,豔豔竟然傷心得滿臉淚水,她拉著田園與林楠的手啜泣著:“園園,林楠,這道也不遠,我會經常來看你們的,記得想我啊!”
“一定會的,豔豔,回去把酒戒了,會懷孕的。記著啊!”田園的臉上已爬滿了淚水,不是為分別,而是為豔豔不孕痛惜。
“有用我的地方一定吱聲,我隨叫隨到,別忘了,傻瓜!”林楠用力握了握豔豔的手,三個人緊緊擁在一起,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去往郊區的客車漸行漸遠,林楠,田園的身影淹沒在沉沉的霧霾中,豔豔拿出三個人的近照合影,在臉上摩挲著,她的眼睛卻始終盯著那個城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