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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被送到醫院,便開始了全麵檢查,你被安排到醫院最好的房間,在給你做完ct,推出房間的時候,你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口,還沒看清他的麵容,那人便一下子撲到你身上,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老爸”,之後便扯開喉嚨大哭起來,你已經分辨不出他的聲音了,當他抬臉看你時,你才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絲記憶裏一水的樣子,但那也隻是在教堂見到的,兒時一水的樣子早已找不到了,你覺得一水離你那麼遠,你們像一個在此岸一個在彼岸地相望著,你的眼淚也止不住流出來。
“一水,你是我兒子一水?”你的聲音很微弱。
“是的,老爸,我就是您兒子,我已經長大了,我還記得您的樣子,難道你不記得我了?”
你一時難以回答。
“叔叔,你就先讓爺爺休息一下吧。”梅子在旁邊說道。
你定了定神,握著一水的手說:“回來就好!我們終於見麵了。”
你突然覺得一水的到來並沒像想象中的那麼激動,仿佛一水一直就在你跟前一樣,隻是他的樣子有些陌生,原先白皙瘦小的一水現在有些稍胖了,皮膚也黑了許多,正因此,你覺得還不如跟梅子呆在一起更親切,心裏更踏實,你一直在想和梅子相處的日子裏,給你留下更多的是快樂和回憶,而一水,即便那時候也像梅子,但記憶裏就隻剩下那個有著超凡記憶能力的一水的影子了……
你在病房裏打完針,精神似乎好了許多,進進出出的人,有認識的也有第一次來看你的,但他們都神情凝重,你甚至能從他們的眼神裏知道自己的病情,大夫說是胸腔有積水,待養好身體,專家會診後,看需不需要做手術,把積水引出來,大夫說得輕鬆,但你心裏知道。
梅子媽、一水和孫小風輪流在病房裏陪著你,梅子還像從前一樣,始終跟著你,有時會翻出你給她畫的肖像,把它們張貼在牆上,有時自己也會畫上一張,畫她媽媽、畫孫小風,畫一水,甚至畫過來給你打針的護士。這不由讓你想起那次在醫院住院連押金都交不上時的心情,那一次你在心裏感激梅子,如果沒有她的照顧,沒有她想出在醫院也可以畫像的主意,你恐怕會帶著病離開醫院了,你發現梅子的畫進步很快,隻有一水在的時候,你對他說:“梅子是個好學上進的孩子,以後得給她找個好老師。”
“我一定找個最好的老師教她,等你好了,你們沒事時,也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外出旅行,隻是這次得讓我知道您去哪兒!”
“嗯。”你隨口應了一聲,“你在國外學什麼?”
“讀神學。”
“好啊!那時你一直都呆在教堂裏,而且小時候記憶特別好。”
“是的,老爸,可我——現在真的記不起來了。那時候我一定很淘氣吧?”
“正相反,你又懂事又聽話——老爸對不起你啊……”
你不敢去想入獄的十年,那時候的一水是怎樣盼望見到你的,即便現在你還在後悔,原來一水也一直在找你,而你隻知道用寫信這種古老的方式,忘記了還能打電話或別的方式了解一水,如果早些見到兒子,也許不會這樣了……這時,孫小風走了進來。
“姑姑,你怎麼又來了?”一水說,“我一個人可以照顧老爸的。”
“你一連幾天都沒好好休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聽到這裏,你才覺得在這幾天裏,你和一水都很少說話,仿佛在你們之間存在著隔閡,但你不願再去想,畢竟現在終於在一起了,等一水出去的時候,你悄悄地問孫小風:“我到底得了什麼病?”
“醫生說是肺裏的小毛病,還沒確診,不過你看上去好多了。”
“你還騙我?”你說,“我的病我心裏清楚,是不是癌症晚期?”
你用眼睛逼視著她,她趕緊把臉轉到一旁。
“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孫小風依然輕鬆地說。
“我想回家。”
“當然得回去,我和你和一水還有梅子,咱們一起回去。”孫小風動情地說,“我總忘不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那時候我哥一直想給我找個好人家,但都被我拒絕了,他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後來他也通過各種媒體尋找你,但都沒音信,他見我一直堅持,也就沒再提起,直到他快去世時才說,這是對他的懲罰,他對我也深感愧疚,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一水和你能在一起。”
你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隻默默地看著她,她的臉雖然精心粉飾過,也難以驅走時間刻印在臉上的皺紋,有時候你覺得她就是衣梅,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和你呆在一起,你應該感激她,在那些無助的日子裏,她收留了你,而且為了你改變了自己,這讓你想起在學校時常和衣梅吟誦的葉芝的詩: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思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