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說,又一個招致罵名的事是不可避免了。據說,在簽訂了空前屈辱的《辛醜條約》之後,李鴻章返回府內,便大口吐血。但還是堅持著給朝廷寫報告(即《和議會同畫押折》),提出了那段著名的警示之言:
“今議和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朝廷堅持定見,外修和好,內圖富強,或可漸有轉機。譬諸多病之人,善自醫調,猶恐或傷元氣,若再好勇鬥狠,必有性命之憂。”
豈料他一心扶持的朝廷已無可救,他也已耗盡了精力。最後,他仍然支撐著病體,晝夜勞作,收拾殘局,這段時間內給朝廷的奏折幾乎是一日數上,從各種史料記載可以看到。
兩個月之後,他背著漢奸的罵名逝去,彌留一日,目不能瞑。
而李鴻章一逝,大清上下就失去了惟一能夠與洋人周旋的人。
在回鑾北京的道上,慈禧太後得到了李鴻章的死訊。“太後及帝哭失聲”,大清國猶如“梁傾棟折,驟失倚侍”。
太後終於說了一句的“公道”的話:“大局未定,倘有不測,再也沒有人分擔了。”
李鴻章去世之後,對於這位曾令日本畏懼也被日本人折辱的大清重臣,日本的報紙仍予以足夠的尊重,稱“李鴻章自從退出總理衙門後,或是被派去查勘黃河工程,遠出於山東,或是出任商務大臣(1900年初還署理兩廣總督),僻居於兩廣,直到義和團事起(八國聯軍侵華),又再次被任命為直隸總督,與慶親王一起擔任議和全權大臣。事方定而溘然長逝,此實可稱悲慘之結局,而不可謂恥辱之末路。為何也?彼其雄心,至死未消磨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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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之敗,一批淮軍將領倒下,但另一批淮係將領、北洋係統、出身李鴻章門下的人,逐漸走上了督撫大員的職位。
去世之前,李鴻章向朝廷推薦了任山東巡撫的袁世凱接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
李鴻章這次眼光很準,袁世凱確實是能知兵之人。自遼東戰場擔任後勤指揮、負責十五處兵站的運轉起,袁世凱就瞧出了清軍敗退的原因。他的機敏幹練體現在了對新軍事技術的領悟中,“在清國的所有官員裏,他是第一個認真學習外國軍隊組織方法和戰略戰術的人,並且也是第一個極力鼓吹軍隊必須實現現代化的人。”(《帝國的回憶:〈紐約時報〉晚清觀察記》)
憑借這個和現實需要助力,他從山東編練武衛右軍,借鎮壓義和團擴充軍隊,一步步實現了編練新式陸軍的構想,創設直隸軍政司,作為常備軍的管理、訓練和教育機構,規劃了完備的軍事教育體係,陸續開設了陸軍小學堂、高級軍官學校以及不同兵種的專科學堂(1903年於保定建成“北洋陸軍速成武備學堂”,即為民國的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有誰能想到,一批從這裏結業的學生,日後成為抗日戰場的將領。)
以此為起點,袁世凱開始了新一輪的練兵事業,直至練成北洋六鎮。
估計朝中琢磨“倒淮”的人不曾料到,袁世凱編練新軍,骨幹竟然仍是淮軍,最後仍然是北洋係。很多人也不曾料到,北洋六鎮本來被朝廷倚重,而他又挾這支新軍之威,成功逼大清皇帝退位。
這支軍隊,幾乎成了近代幾大軍閥的搖籃。一批北洋六鎮的幹將,走上了政治舞台的高位。段祺瑞、馮國璋、曹錕……還有在建軍初期加入並依托北洋六鎮成長為骨幹的,吳佩孚、孫傳芳、馮玉祥……再加上曾依附於一大幫人,一朝星散,成為北洋軍閥分裂後禍國混戰的大小頭領。
功也,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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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務運動三十年,清王朝有了重大的發展——最重要的是有了近代工業的起步。
最主要隨之而來的,是西方思想加快傳播,漸成風氣,這已經是清王朝無法關門遏止的了。
李鴻章晚年,有些許變化,就是傾向於施行新政。
早年他就有“天下事窮則變,變則通”的認識,但興辦洋務而不以政治、經濟製度及社會文化等內容的變革,在舊有官僚體製下,根本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實際上,甲午之敗即是證明。而且隨著辦洋務的深入,他已經看出“變法”的實質,並籠絡和使用了一批有維新思想的人才。
維新開始之後,他同情康梁,暗地裏支持和保護維新派,也經常給太後那兒敲敲邊鼓。維新失敗、維新派遭難以後,有人彈劾李鴻章是康黨,有次太後也旁敲側擊地問他:有人說你是康黨。
李鴻章答:“臣實是康黨,若舊法能富強,中國之強久矣,何待今日?主張變法者即指為康黨,臣無可逃,實是康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