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人品似玉人生如戲(6)(2 / 2)

林先生就在下麵喊:“俺醒了,俺醒了!”女人挪了挪屁股,索性連脖子也坐住了:“叫啥!叫啥!坐一會兒也沒人笑話,誰叫你白天睜眼兒啥也不吭,黑夜睡覺兒就亂踢亂蹬!”直到坐得她那泡尿快憋不住了才起來。趁著女人還沒有尿完,林先生就趕緊重新抻好被窩兒鑽了進去——頭已朝向了炕的另一邊。

剛剛迷糊兒住,女人就咚咚地在他的脊梁上踹了兩腳,他就趕緊往一邊挪,剛挪穩就又踹過來兩腳,他就又趕緊抻展腿貼住牆——他以為女人又嫌他多占了地方。後脊梁剛要把冰冷的牆暖熱,女人就又踹過來兩腳,踹完之後兩隻腳一撐,把被窩兒的最下邊掀開一個洞,低聲喝道:“死人!還當先生教書,這書上就啥也不寫?鑽進來!”

每當這個時候,林先生總感到自己就是莊稼主兒家裏做活用的鋤或鍁、耪钁或鐮。明晃晃的鐮早就磨得飛快,主人卻不割穀,她要拿耪钁耪茬;耪茬就耪茬,耪钁剛剛磨出來正好使,她又不使了,掂起鋤就要鋤棉花。因為沒有準備,鋤了沒有幾下,鋤頭就掉了,主人脾氣又不好,拿起石頭就叮叮當當地往上砸,砸又不會砸,連鋤把兒也給砸折了。

漸漸地,每當女人的腳踹過來時他就害怕,他弄不清女人想要他幹啥——究竟是要他伸展腿貼住牆?還是要他鑽她拿腳撩開的洞?心中就茫然,後脊梁骨一道道的寒氣就往起躥。

後來就不願意在家裏睡,經常看小鋪。小鋪裏有一麵半截鏡,夜闌人靜之後,他拿一塊塊木板將門窗擋嚴鎖死,脫光了身子前後照照看看,覺得自己雖然不像武鬆但絕不是武大,他就滿心酸痛憤然不已:鋤掉了頭兒,鐮豁了口兒,耪钁折了把兒,鍁也裂開了嘴兒,一樣兒也不好使了!——這究竟都為了啥?

後來他終於明白,蓖麻棵子上突然盛放了一朵妖冶的花,但無論如何也融不到五顏六色的春天裏去。

後來林先生娶了這個石姓的女人,她貓咪一般地寧靜恬淡,外人幾乎感覺不到的一種火熱,卻把林先生照耀得通體透亮,他軀體內被激活的那股雄壯,就如氣貫千裏的彩虹。——自從有了這個女人,才有了後來那個林先生的雄壯。當年他從鴿子嶺上回來以後,在大坡地人的心目中,連同女人磨盤溝娘家的鄉鄰們,有哪個不知道,老石家的女婿林先生,那真是個單刀赴會的孤膽英豪!

女人常說的幾個字是“俺說,當家的”,每逢聽見之後,林先生總感到隻要女人願意,就是有一盤燒紅的鏊子,他也敢坐上去。

石姓的女人微凸的前額、微塌的鼻翼,普通得像漫野的穀子和高粱,或者是一枝老玉米,看不見一絲的癲狂和張揚,但仔細咀嚼之後卻滿口噴香。女人最愛聽的稱呼是“老伴兒”。在她看來,那或許是一個特親密特親密又極度舒適的稱呼。

女人最開始聽到這樣的稱呼時,身子總是微微一抖,震顫之後的快感就迅速漾遍全身。時間長了之後,林先生每每叫過,女人就頭一歪,眼一眯,嘴角兒一咧,像春風吹開了一朵花。他常說:“老伴兒,你還就是隻板胡兒,受摔扳不嬌貴,調兒又好、音兒又高——俺值咧!”女人給了個外人看不得、兩口子少不得的小動作之後再一嗔:“你個老東西喲,討便宜了吧?——不嫌俺是根兒長了毛毛腿的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