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大從老拐家走了以後,老拐歪著屁股,把老大劃拉的那一大堆道道兒仔仔細細地瞅了半天,終究也沒有看出個什麼端倪來。紅梅出來奇怪地問看啥呢,恁老半天!老拐說:“看!滿地雞爪子印兒,雞刨命!扔到穀堆裏也得刨著吃,就待見瞎刨,使死也刨不出來幾個小酸棗兒!”
魏老大花二十多元就到別人家買來了三塊大洋,他學著過去趙世喜的樣子,在嘴裏吹吹再在耳朵邊聽聽,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和趙世喜一樣的,美滋滋、喜洋洋又樂不可支的那種感覺。
盡管老大僅湊了三塊銀元,好辦的是連襟兒二人一個願意還點兒少點兒,一個願意收點兒是點兒。當趙老拐拿來那張欠條兒後,老大按照經久的準備,無論如何也得把“還銀洋三塊”幾個字端端正正地寫上去。
那幾個字林先生教了他好多遍,幾乎都有些不耐煩了,他也練了好多遍,本以為終於能夠顯擺一次莊稼漢的文筆手了,沒想到真寫的時候,兩隻手連同著腦袋都一起抖索了起來,抖索了一會兒,兩隻眼睛也開始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最後,把“還”字寫成了“之”和“不”兩個字。“之”字多了好幾個彎兒,寫得像牛頭堖上的盤山小道兒;“不”字像找了四根細棍子叉在一起要搭個棚子。銀洋兩個字更寫不來了,就在“不”字後麵劃上了三個“O”,一個“O”代表一塊銀洋。
畫好後連他自己也笑:一個“O”像一個泡爛了的棗,一個“O”像一個裂開嘴的核桃,最後一個“O”,筆道兒太粗圈兒又太大,還沒有封住口兒,猛一看像給拉車的驢套在屁股上的坐鞧。
畫完後他把毛筆遞給老拐,痛痛快快地喘了一口粗氣:“收錢兒也不舍得找個好筆使使,跟種地一樣,鋤板兒不光使得心慌。費了半天勁兒也沒有畫好,要早知道,還不抵拿上俺雪梅的那個頂針兒,蘸上點兒墨水兒一摁,又圓省事兒!”
畫完圈兒以後的魏老大渾身輕鬆而歡快,舒貼的程度不亞於挑出來一根紮在肉裏的毒刺,卸負一樣的感覺令他真想大叫兩聲或找個人傾訴上一陣,但他不想叫太多的街鄰知道兩個親姐妹之間的不睦。
這件事也隻有林先生知道,林先生的為人應該不會給別人說些什麼,就是不說,他也想再見個麵坐一會兒,一來為保險起見再叮囑一下,二來或許林先生會褒揚一下他的人品和人格,他就借機收獲一次靠著人打盹兒一般的滿足。——就像聽絲弦兒,再好的角兒,也隻有配了文武場才能渲染出應有的效果,一個人的清唱就是再好,那也不能圓圓滿滿地盡如人意。
走到林先生家附近的時候,他就有些猶豫。在他的記憶裏,林先生有些變了,他已不是原來的那個林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