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老鴰溝的野菜花園裏的地(3)(1 / 2)

老鴰溝東西走向,約十多裏長,兩邊都是萬仞絕壁,最窄處僅有丈餘,名符其實的名字應該稱為“峽”。風調雨順的年景裏,溝裏有緩緩流淌的小溪,低窪的積水塘裏,有數不清躍動的蝦、遊蕩的魚和橫行的螃蟹。如今積水塘底的淤泥一塊塊地卷曲著,像一塊塊燒焦的薄餅,踏上去撲哧哧地響。

坐了一會兒後,瘦三娘感到磕了一下的那條腿開始鑽心地痛,她心想肯定動了筋骨,要不也不能一頭一頭的冷汗直往外冒。

當溝裏的夜風一股一股地開始湧起以後,東山巔上也慢慢地爬出來半輪明月,黑蒼蒼的山巒開始變成暗銀色的一片幽深,月光在山巒中拖出的黑影像封山的一扇扇大門,大門裏埋藏著靜悄悄的玄機萬裏。

也是奇怪,本來晚上不大愛叫的斑鳩,忽然又在遠山上淒然叫了起來,漸漸地又出現了有應有和的好幾隻:“姑姑——苦!”“姑姑——苦!”聲音有高有低、有遠有近、有緩有急,把哀婉淒厲的哭訴說給了天、唱給了地,告訴了月亮、送給了大山。

瘦三娘或許想起了下午的事,就說:“啥喲,俺娘家那邊兒,管那鳥兒就叫‘姑姑蹬’,妮兒嗯!——聽奶奶說,‘姑姑蹬,姑姑蹬,割了麥子就栽蔥;姑姑蹬、姑姑蹬,顧不上娘家火籠蒸’,那是叫出門兒的閨女快回娘家幫忙過五月呢。”

醜妮在一邊坐著不吭,小玉就說:“奶奶,省點兒勁兒吧,前心貼到後脊梁了。”

瘦三娘咽一口幹唾沫,抬頭看一眼天,說:“餓嘞,餓嘞,都餓嘞!看天上的明奶奶,像不像一塊大西瓜?真甜真甜喲——恁爺爺那年,一下兒就給買了仨!哢嚓哢嚓一切,全是砂瓤兒!叫俺一個人吃了個飽!”淡淡的月光中,老太太的微笑像在蜜水中浸了三天三夜之後,又從天上飄搖而來,可惜那幽幽靜靜的甜美,打動不了兩個饑渴難耐的孫女兒。

當醜妮趴在裝野桃葉的包上要瞌睡的時候,老太太一邊拿了一塊河卵石敲打另一塊石頭,一邊說:“奶奶給說個絲兒②吧”。瘦三娘把手裏的兩個石頭敲打得嗒嗒嗒地響,深深的峽穀把清脆的聲音折射、放大,傳出去很遠很遠,她是在給尋她們的人送信兒。

“明奶奶,甜瓜瓜,爹擔水,娘紡花,孩子在炕叫喳喳,買個燒餅哄哄孩兒,爹一口兒,娘一口兒,咬了孩子半個手兒!”

瘦三娘把河卵石放到又一個手裏繼續敲打。

“明奶奶,彈拐拐,拿著小刀兒割韭菜,韭菜辣,拌疙瘩,疙瘩生,攤煎餅,煎餅黃,叫兒郎,兒郎戴著皮帽子,嗖——嗖,擰哨子!”

夜越來越深,從東山巔爬出的月亮已滑過頭頂歪向了西山巔,瘦三娘也漸漸地急躁,她把手裏的兩塊石頭敲得更快也更響。

“針葫蘆兒針,戴葫蘆兒戴,俺去南山做買賣,買賣高,換洋刀,洋刀長,殺死羊,羊流血,換個鱉,鱉嬎蛋,換個雁,雁有影,換個燈,燈有油,換個牛,牛有四條好蹄腿,撲嗒撲嗒走得穩,娶了個媳兒太大了,一間屋子盛不下了,娶了個媳兒,又太小了,掃地掃跑了!(以下兩句為對話形式)恁去哪兒唻?俺去給老鼠吃美美唻,老鼠叫恁吃的啥飯兒?吃的麵片兒,就的啥菜兒?就的蒜瓣兒——蒜瓣兒辣嘴,喝口涼水,涼水冰牙,喝口兀突③茶……”

小玉和醜妮兩個人也敲著石頭笑了:“俺知道,俺知道,奶奶也餓得慌了。”

一直到了後半夜,瘦三幾個才找到老鴰溝裏敲石頭的三個人,娘的腿或許是折了,一步也不能挪動了,瘦三背著娘回到大坡地的時候,來來往往擔水點種的人早開始了又一天的辛勤勞作,他打了小玉一巴掌後胸口就開始悶疼,他娘在後背上捶了他好幾拳,要不是真不能走,老太太決不再叫瘦三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