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燃燒年代(3)(2 / 2)

也許是一座座煉鋼冶鐵的爐火燒紅了蒼天,烤焦了大地,蒸幹了所有帶水份的東西,從魏老大犁地開始到第二年五月,天空中就未落下過點點滴滴帶潮氣的東西來。冬季又奇冷,魏老大的犁在撅起滿地河灘一樣的凍土疙瘩以後才正式收了工。

來年的春季又奇旱,在春暖花開好耕田的日子裏,魏老大趕了兩頭碩壯的犍牛,犁去年未犁完的地,半尺之內的土像專門兒經了爐膛燒烤過,全是邦邦硬的一塊又一塊,他甩響手裏的扯牛鞭,鞭鞘兒處爆出的響聲也像冒著火星星,兩頭犍牛伏著身,低著頭,喘著粗氣,鼻子和口腔流出的粘涎,一條條飄落在板結的黃土地上,眨眼工夫兒,就風幹為一條條白色的線,像剛爬過去一隻隻蝸牛留下的印痕。

那些地真難犁,犁淺了掛不住地皮,犁深了牛又拉不動,魏老大把扯牛鞭甩得山響,屁三憋不住,就在後邊喊:“老大!你咋比那毛驢子還強,這地沒法兒務整了,比西山坡還硬!再作弄,使不死牛也把人給使死了,聽清了沒有?你個強驢,強驢!強驢!”話音剛落罷,套股子就斷了。

老大狠狠地甩了一鞭說:“你個大血窟窿嘴,閑日浪個啥,要犁不轉,這天要下了雨,可咋往上耩?到時候兒種不上,吃屁都沒人給你放!”終於接好套股之後,剛走幾步,犁前邊的二扭杆“哢——嚓”一聲就折了。

沒有人知道趙起升畫在燒鍋酒坊南牆上的老虎是什麼意思,盡管有人說那隻瞎老虎是專門兒配的鎮物,但王炳中就是不服,他晃晃悠悠地去了酒坊兩次,往南牆上掃了兩眼後,以一種定而無疑又了然一切的口吻對人說:“嗯!是!像隻老虎,就是少了那點兒最關鍵的東西兒,哼!——也就是那點兒東西兒,他再過一百年也補不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老拐父子聽說後,就猶如鋒芒在背一般難受。

花園裏的旱水窖叫趙起升給炸塌之後,趁無人之時他也曾隔牆跳進去看了幾次,坍塌一片的砂石土上已鑽出一片綠油油的細草,後來,玉帶坪的大石堰又稀裏嘩啦地倒下了一大片,未塌下來的砂石斷崖,仍齜牙咧嘴地張揚著不可一世的猙獰,過了不久,那些不可一世的猙獰也就在轟隆一聲響之後煙消雲散了,那個旱水窖連同它陳述的曆史,就一齊被帶入到了玉帶坪的斷崖下麵,並將無可逆轉地在歲月的風霜裏消聲匿跡。

或許,除了在傻二小還是林有良的那段歲月裏,大坡地根本就沒有人正視過玉帶坪的存在;或許,那個淒美的過往,自始至終就是盤桓在牛頭堖上的一縷雲靄。

爬進去看了幾次以後,趙起升緊揪的心一次比一次放鬆,鬆弛下來之後,那個長脖子女人笑吟吟的容貌就慢慢向他走來。當他最後一次從花園裏向房上爬的時候,忽然感到遠處的梨花井內冉冉升起一縷白煙,並且忽飄忽飄地一直跟著他。

回到燒鍋酒坊之後,他就打開槍械庫的門,拿了一把上了刺刀的半自動步槍在院子裏亂舞了一陣,看看南牆上畫的那隻瞎眼老虎,就想起了王炳中的惡毒詛咒,看著看著,心裏就有一對忽閃忽閃的大眼飄了出來,一會兒就安在了老虎眼上,他找來筆,比照著那雙眼就畫了上去,畫好之後回到屋裏就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兒。

一個人突然走了進來,無領的翠綠綢衫,花白格的長褲,帶著一股馥鬱幽幽的香氣,好像還是經久不散的高原羚的那股味道,細長細長的脖子,風擺柳一般嬌柔飄搖的身姿,仔細一看,竟是蘇敏敏!他急忙說:“是你?是你?真是你?真回來了?你那個鐵黎木的箱子,啥東西兒俺也沒動,你回來了,就都還給你,全都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