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起升對那個一身香氣的長脖子女人的向往,則緣於那種與生俱來的召喚。民兵連長到縣城集訓時,麥苗兒已綠茵茵地告別了溫暖迎來了寒冬,他尋個由頭,去了曹家集。
叫湯驢肉的店牌上,“萬福來”三個字早換成了“曹家集”,生意還是一樣的熱鬧,老杜的臉卻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的大綠瓷缸子泡著冬淩草,人卻似乎一下子老了許多,閃著亮光的“梨屁股”本來是他的腦門子——原先亮堂堂的,如今“梨”卻風幹了,起了許多褶皺;一排金牙掉了,露著一個黑乎乎的洞。
起升就奇怪:張三的屁股叫火燙了,如何李四的屁股卻起了一串燎泡!
他想,老杜就是和鬼一樣,有好多令人想不通的事。
老杜端起綠瓷缸,吸溜了一口水,脖子上的喉結上下一躥,“咕——咚”的一聲就傳了過來,好像要把所有東西都要吞咽下去一樣。
“再不來,信不信會有人找上山去宰殺了你?”趙起升戰戰兢兢的一臉惶恐。他又暗自高興:到目前,他沒有向這裏任何一個人透漏過他的確切住址!
那個驚天大事或許太過震撼,老杜在沒人的時候話特多,好像突然間換了一個身份,有點兒講課先生的意思。
老杜說,楊老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牲口,還是個雜碎!但是個大馬騾兒,有一種竄種的雄壯。
那天,他怕敏敏真的出些啥事,先圓說了冬淩草的事之後,又想法把他們分了開來。楊老歪被抓的時候,是一個人布絲不掛赤條條地睡在床上,他是被反綁好雙臂後才穿上褲子的,穿褲子前他一直在喊:“俺就是楊老歪!還看啥,還看啥,看啥!看啥!那個東西兒早就不能使了,能使的時候兒整天連軸兒轉,沒少快活!二掌櫃不中了,大掌櫃可支愣著呢,還是一個頂呱呱的爺兒們!”
到了院子的中央,楊老歪卻蹦著跳著不走,非要再看敏敏一眼,遠遠地見到敏敏後就喊:“好好兒活!爺爺我總得做個帶蛋的人做的事兒!好漢做事好漢當,給俺睡過的娘兒們,就不能叫她白給咱叉開兩條腿,就是到死的時候兒,咱也得叫她說:值!”老歪喊叫的時候有些歇斯底裏,臉上一個個麻坑鼓漲得通紅。沒喊完,就叫幾個人抬起來一忽悠,撲通一聲給扔到了卡車上。
十天半月的光景,老歪就招供了所有的事,但和活著的人關聯的所有壞事,卻隻有他自己。
往湡水押解老歪前,他被五花大綁著,又來了一趟叫湯驢肉店,社裏安排人問他要叫湯驢肉煮製的秘方,老歪說:“啥秘方兒?再好的秘方兒,一鍋裏頭禁不住放一塊兒臭肉!黃鼠狼最臭的肉在屁股上,煮以前不割下來扔了,一鍋肉就臭得沒法兒吃了,驢肉有倆地方兒,一個是尾巴骨的根兒,要割下來扔了……”
當他看見萬福來三個字被改了以後,就說:“不說了,不說了!成了土匪就沒人念想叫湯驢肉的香了!”仰著脖子叫驢一般吼吼了幾聲後,又說,要割下來扔掉的另一個地方兒,夥計裏頭有人知道。
臨上車走的時候他悄悄跟老杜說,要真有個過得去的人,就把敏敏托給他,她算是個好娘兒們,還有一套“敏敏經”,叫那個人好好兒念,念好了就不白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