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全回過頭,渾身顫顫著,他把一個一個的字從牙縫裏往外崩:“你也就當不了那個老天爺!你也總想試試那些隻有老天爺才能做來的事兒!一百單八將,你?——你就不知道,你連穿在自己腳上的那個大泥鞋都管不住!”
後來的事使大全也更加堅信,他的選擇是一個無可比擬的高瞻遠矚。
後來小彩給老蓋家生了一個大胖孫子,大全給起了個名字叫援朝,援朝長到三歲,閃亮的大眉髏和寬闊的厚腮幫,像是高擎起來的老蓋家的一麵旗,那是老蓋家血脈的典型遺傳基因,實事雄壯地證明了,兒媳那個顫悠悠的扁擔腰,就是個落地即生根、開花即坐果的豝子坯!——巧子娘嫁給了巧子爹,生個孩子不叫巧子還能叫啥?
援朝已能響鈴叮當地叫爺爺,當孫子挓挲②著兩隻小手向大全奔跑過來時,他的整個兒身心就會達到人生幸福的極點,飄飄搖搖的享受就像到達了太行山的頂峰,逍遙暢快地領略著一個風光旖旎雲蒸霞蔚的世界。每當看到孫子,築就了一座橋梁或填平了一道溝塹的成就感,就會在他的心頭悠然生成。
小彩回到娘家時,他總會一天不隔地把些新鮮的菜蔬或野果給送了去,就連小彩娘燒的幹柴,都是他剁成截、捆成捆之後,一趟一趟地送過去。那個母女家的院落,蓋大全就是那頂門的棍和閂門的閂——他不能一天見不著孫子。
一個人回到家後,端詳摸索一陣狗剩的大簷帽相片兒,就是他最開心的時光,大簷帽下的寬腮幫,英俊威武而氣勢奪人,想來想去,兒子和兒媳分明就是天生的一對兒!
他無數次地遙想著那個至上至尊的天倫之樂:他扛上個長凳,小兩口兒拉著孫子,踢踢踏踏地去看兩場絲弦戲,或者他在前頭走,小三口在後邊跟,或者小三口在前邊走他在後邊攆,一家人呱嗒呱嗒地踏響尚官道藍瑩瑩的大青石,讓每一個大坡地人都羨慕他老蓋家和和美美的榮耀。每一次想來都使他顫抖不已,令他望穿秋水。
在漫地的穀穗開始彎頭兒,合作社綠茵茵的莊稼在一片秋風裏醉心搖蕩的時節,蓋大全秋水沒有望穿,蓋狗剩一身戎裝,威威武武地回到了大坡地。
那天,蓋大全正在鄉裏開會,二楞跑了來:“叔吔,快走快走,狗剩哥回來了。”
大全在二楞的屁股上打一巴掌說:“兔羔子別給俺較勁了,大坡地誰不知道,俺跟恁爹就是親弟兄倆,那能有差?別哄叔叔啦!”二楞拽著大全的胳膊使勁兒拉:“真的咧,真的咧,俺想入黨,決不騙黨,這回是真的咧。”
蓋大全一路上思謀著兒子的模樣,飛快的步伐像駕著一陣風,二楞在後邊急走慢走的跟不上:“叔吔,慢點兒,又不是去搶東西兒,著那緊做啥!”
大全進了門後卻看不見人,屋裏院外都被打掃得煥然一新,他正左找右找地說著“人呢人呢”,狗剩擔著水從門外進來了,二楞急忙接過了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