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1)(2 / 2)

恰好此時來了幾個人,其中就有武小魁——一個給做空心麵的武老栓當了兒子的人,怎麼配在他麵前指手畫腳!他心中的那團火就越聚越大,且在胸膛裏燃燒翻滾得令他不能忍受。

這夥人找他談了幾次,鮮明而響亮的主題是消滅剝削階級,根本的意思就是要把他王家幾代人經營的家產一股腦兒地席卷而去——而且,連個分文不值的收條兒、欠條兒也不給打。他想,魚鷹吐出來銜到嘴裏的魚,也是別人拿手硬給擠捏出來的,如何掛了共產兩個字之後,不僅要共了別人嘴裏的魚,還得先給作個揖、打個千兒之後再送上去?他百思不得其解,至此也才似乎明白了,早來為什麼變成了一頭入海的泥牛。

前段時間他對付的辦法是一聲不吭,不管是誰,他都給來個老牛大憋氣,今天的王炳中卻翻了個兒。當武小魁幾個到廚房裏收拾他的鍋、碗、瓢、勺時,王炳中掄起菜刀在小魁的胳膊上就劃拉下來,又回過身來一刀掄到水缸上,刀把和刀身“當——”的一聲斷為兩截兒,那口水缸由開始的一條小紋,“哢——哧哧”地變成一條大縫,緊接著“嘩——啦”一聲,一缸水流了滿地,人們四散著跑開了。走到門外後,他把手裏斷了的刀把狠狠地甩回院子中:“有膽的來石碾街上,來個單對單!”說完後就拍拍手走了。

回到家後,王炳中叫廷妮兒找了一套新衣服,他穿上後,在鏡子前照了又照,廷妮兒一邊拿笤帚給他掃身上的塵土,一邊還說:“順水的船好推呢,天冷了要穿棉,這天熱了就得穿單,大小時令兒攆著哩。再也說了,這好跟不好,還不都是一思謀的事兒?大頭娶寶妮時叫他爹滿街攆著打,那天俺看見寶妮,好像重了身子了②,山不轉水還轉呢……”

廷妮兒嘮嘮叨叨地說著話,就像主人撫摸著貓咪的頭,又像母親哼唱著催眠的歌。王炳中忽然覺著內心像解凍的湖水一般浩蕩而寬闊起來,他扣上那頂呢帽,抻抻衣裳角就要出門,廷妮兒問要去做啥,急急惶惶的樣子。他說:“沒啥,出趟苦差,記著別誤了嘴的事兒,吃飽喝足才能誰也不服,錢兒還在那兒放著。”

王炳中剛拐到尚官道上,就迎麵來了一群人,扯腿逮胳膊一下子把他放倒在路中間的青石條上。他倒下去時栽得很重,頭“咚——”地撞在了地上,腦袋嗡嗡地顫響著,像靜巒寺大鍾的餘韻。

接下來就有人綁,這一次他感到比任何時候都綁得緊,七手八腳把他提起來時,感到兩個肩膀上都被撕了一個大口子出來,黑呢禮帽被人們踏在腳下,乍看起來像一片曬幹了的牛糞。

他就大喊:“禮帽禮帽!俺的禮帽,俺的禮帽!”人群中就有人說:“這兒沒有裏帽,倒有個外帽給你戴上!”一個大紙筒子就給扣到了頭上,紙筒子的圈做得有點兒大,下邊的邊卡在兩個肩膀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