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一副鄙夷的神情,她一邊給毛驢撓著癢癢一邊說:“嗨!——這世界大了也就是稀罕哎,還就有人不知道褲襠裏的東西兒到底是橫著的還是豎著的,扛個雞毛兒不知道輕,背塊磨扇也不知道重!老人不是常說?村兒裏出了個大官兒,就還不抵鄰家買頭驢!買頭驢還能借來使使耩地呢,出個官兒能整個啥!還不抵驢肚底下這倆蛋呢!——晃晃悠悠的臭顯擺,也就能圖個自己舒坦,頂不了張三饑也解不了李四渴!”說完就一搖一擺地去了,一路飄灑而下的“嘎——嘎——嘎”的笑聲,像敲了一麵鏜鏜鑼。
蓋大全看看驢肚底下那個張張揚揚的寶貝,張了張嘴又搔了搔頭,或許是因為一時沒有想起來回敬回去的話,就狠命地衝著巧巧遠去的屁股啐了一口痰。趙老拐圍著毛驢轉了兩圈,好像是為了給農協主任挽回些灰頭土臉的麵皮,指著巧巧的屁股說:“這人浪笑,馬*叫,驢浪叭嘰嘴,狗浪跑折腿!這眼還嘣尖,肚底下的倆蛋一眼就相中了!”
李小桃在弟弟娶了媳婦兒後真的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的穿著打扮一天比一天鮮亮。她跟老大一塊兒去了一趟白口鎮後,自己又去了一趟,買了兩套揚州謝馥春的香粉、唇彩和眉粉之類,蔡改改娶過來後,她給了弟媳婦兒一套。香粉就有四個橢圓形的盒子,紫、綠、紅、黃四種顏色,四種香味兒,鴨蛋形狀的粉餅,遠遠地就能聞見嫋嫋的奇香。
改改在鏡子中照照自己的臉,把拿在手中的香餅馬上又放了回去,摟著小桃的脖子說:“俺可不使,俺可不使,俺這樣兒的臉抹上去,糟蹋這好東西兒了,不要不要不要!要使還是姐姐使吧,人生得好,再使點兒好東西兒,叫賊眼的人見了摔跟頭兒。”
小桃原本就是一個俊生生的俏姑娘,描畫之後就更像一朵嬌豔的花:彎彎的眉朦朧的眼,平靜如水的粉臉,加了身上飄著淡淡的梔子花的香氣,嫋嫋婷婷的就像花瓣中碰碰就折的花蕊。大坡地村越是有些姿色的閨女,就越是嫉妒這個從花中走出來一般的女人。人少的時候老大總愛說小桃越來越像妖精,越來越像《聊齋》裏的狐狸精,但他卻愈來愈愛看“妖精”的那張臉,越來越愛聞從“狐狸精”身上飄出來的香氣。
冬至那天,天上飄了一陣子雪花兒,小桃提了兩個包袱來到弟弟小旦家,魏老大也在那裏。回大圪梁時改改從娘家拿了塊羊油回來,中午改改煮了白蘿卜條兒,炒了花椒麵兒,把羊油生好,攪進碎蘿卜絲裏包了頓餃子,老大到後邊自己家裏舀了一瓢麵,幾個人一家子似的吃了一頓團圓飯。
改改早就看出老大和小桃有些意思,也是故意撮合,後半晌的時候,她給炒了兩個菜,搬了一壇子酒,對小桃說:“姐姐,咱家的事兒老大哥前前後後也給操了不少心,早就該致謝人家,一天天的也就忘了,家裏東西兒也現成,咱家裏來串門兒的多,不安生,要不就到後院兒去,實實誠誠的陪老大哥喝碗兒酒。”老大推讓幾句,就把酒和菜端到自己家來,不長工夫兒,改改就扯著小桃一路說著走了進來:“新社會了,哪有那些個事兒,一會兒俺也過來,老人不是常說,這‘正經好人不說人,養漢老婆說死人’!誰敢瞎說,俺聽見了一錘子砸他個血窟窿。”
老大和小桃兩個人說了半晌話,太陽要落山的時候,小桃又往臉上擦了擦粉,給老大說:“天黑了,今兒黑夜俺興許就變妖精了,趁還是半個人兒,咱倆喝碗兒酒吧。”說著就倒了兩碗酒,端起一碗一揚脖子喝下半碗,老大張著嘴瞪著眼皺著眉頭,把小桃上上下下看了個夠。
小桃說:“看啥看,還沒變成妖精呢!”說著又端起碗來和老大碰了碰:“喝口兒吧,過了這個村兒,就再也沒有這個店兒了。”說著,又把半碗酒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