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血祭大山映日紅(5)(2 / 2)

王炳中坐在院子裏已死去半邊的七葉樹下,靜靜地梳理著紛亂的心旌。苗香香死去留下一個沒奶吃的會來,他王炳中少了一個嬌麗可人的媳婦兒;牛秋紅的去世則如同打斷了他的脊梁。

牛秋紅,那個精明賢慧、內斂世故的女人,正如他頭頂的七葉樹,曾無怨無悔地為他撐起一片蔭涼,他也曾抱怨牛秋紅就是那撞鍾的和尚,準時而執著,勤勉而無怨。如今,那撞鍾的和尚去了,他才真正地感到,那不可或缺的鍾聲,真如他吸入鼻孔的空氣,有她的時候不會讓誰有多舒服,沒有她的時候不管是誰都不好受。原來的那個家,小到該吃的飯,該穿的衣,該煮食的茶,該拉磨的驢……大到該種的田地,該收的租息,該更換的屋瓦,該走動的親戚……對牛秋紅來說,永遠和她手中的算盤珠子一樣,永遠隻能在她的框子裏啪啪啦啦地脆響,井然有序而不亂絲紋。現在算盤子散了架,農協會減來減去的忙亂,就像給他端來一鍋半生不熟的漿糊,而且他發現,鍋裏的漿糊變得越來越少,他真擔心有朝一日,會有人連粘在鍋底鍋邊上的殘渣也給摳了去——甚至還包括了那口鍋。

王維貴在世時經常數落他不知道“鍋兒乃鐵聚”,等他終於明白了“鐵聚的鍋”之後,一切就全陷入到一片混亂之中了。牛秋紅在世時曾笑嘻嘻地摸著他的後腦勺兒說:“穿著皮襖兒不知道熱,脫了皮襖就知道冷了”,他當時除了厭惡那隻不知深淺的玉手外,白紙一片的空蕩思維竟不如村南的光棍兒屁三!

多數人說“有錢難買黎明覺”,因為黎明的困倦最是襲人,所以,黎明即起自古也便成為了對一個人勤快懶惰的首要考量,屁三卻說有錢難買黎明“叫”,他的終生遺憾,就是缺少一個黎明叫罵著催男人起床的嘮叨女人。

而立之年過後的王炳中終於明白,世間永恒不變的真理,原來是和人的需求緊密相連的;盡善盡美的教誨,須經過穿心透骨的苦痛錘煉之後,也才能茅塞頓開的。就像別人說的“覺”和屁三說的“叫”一樣,不同的需求,就會產生不相同的合情又合理的解釋,再盡善盡美的道理,也要看針對的是有哪一類需求的人。

他想起了牛秋紅那隻曾經令他百倍生厭的手,如今連人一起,靜靜地在龜脊梁下的馬鞍地“獨占鼇頭”了,一種透心徹骨的疼痛便在全身彌漫開來,抽抽噎噎竟化作一片淚水滂沱!

春節過後,王炳中一直處於極大的羞愧和恥辱之中。安排長順利地減掉了各家的地租和利息之後,和一群多收了糧食的百姓拉拉扯扯,歡天喜地地成立了“大坡地絲弦劇團”,武老栓的兒子武小魁當了劇團的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