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血祭大山映日紅(3)(2 / 2)

那個血淋淋的頭顱到底也沒有安上去。後來,魏老大幫著李小旦給李木匠拚湊起一副透著窟窿的薄棺材,可惜他一輩子響當當的木匠,卻沒有為自己留下一副像樣的棺木。李木匠下葬時,小桃扯天扯地的聲聲哭,又加了揪心揪肺的聲聲訴:“斷子絕孫兒的日本喲——遭雷劈的鬼子吔;驢爹馬娘的雜種吔——坑死苦命的一家人喲;不閑不歇的爹吔——不睜眼的爹喲;受罪受難的娘吔——不回頭的娘喲;好脾氣的爹吔——不言語的娘喲;誰還能給小兒說句知心話兒吔——要人命的老天爺喲;斷子絕孫兒的日本喲——遭雷劈的鬼子吔……”

和苗香香同一天埋的,還有梨花酒樓的小蓮。那段時間王炳中家亂了個地覆天翻,隻有賣貫嚐的瘦三每天去酒樓裏看一看。開始的兩天,小蓮還能掙紮著吃上幾口軟和些的東西,後來的兩天,連口水也不能喝了。因為怕弄髒了那個大雅間,她自己感到不行的時候,就懇求瘦三給她在村外找個土窯或破廟什麼的出去,瘦三哭咧咧地說:“閨女!說的啥話!你要不怕別人說啥,就去俺家……”

後來小蓮到底還是搬出了“蓮香閣”,死在一個平時放雜物的閑屋子裏,周大中在酒樓的賬上支了一塊銀元葬了她。從此之後,鬼溝子裏又多了一堆不起眼的墳瑩。

一個月以後,王家東大院裏的學堂才正式開了課。每天太陽剛近西山,孩子們就叫嚷著要回家,一個個如同驚弓的小鳥。

又過幾天後,大坡地村的上空,成群的麻雀和不知名的小鳥從東飛到西,又從西飛到東,整日嘰嘰喳喳地尖叫著,半夜散去後,太陽剛露頭就又聚攏了來。林先生說:“這恐怕要出啥大事了。”

人們又陷入一片惶恐之中。

幾天後,傳來一個幾乎令人瘋狂的消息:日本投降了!

百姓們哭著喊著跳著湧向街頭,燃放的鞭炮嘩啦啦地連成一片,聽說三百台附近村的女人在滿街揪打兩個日本兵,人們便黑壓壓地叫喊著奔了去,炮樓子冒著滾滾濃煙像剛出了大殯,人們鬧嚷嚷地回來後,又聚到了石碾街上,抬來祠堂裏的大紅鼓一直敲到天明。

石碾街上,王炳中悲慟欲絕地哭一會兒歇一會兒,再拚盡全力敲一會兒鼓,他沒有想到,他的那一張墨梅老鷹美人圖,竟成了埋藏日本人的最後一張上路符,他深深地痛恨自己,當時竟沒有再殺幾個日本人的勇氣,日本兵在中國犯下的滔天之罪,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後來王炳中就病倒了,這一病就是五百多個日夜。在這段時間裏,他就像去閻羅殿裏呆了一些時日,吃不上什麼東西,甚至連水喝得都不多,後來就全身腫脹。腫脹消褪些之後,全身就褪了一層皮,連嘴唇和口腔裏都褪了一層,雙眼奇大,兩顴奇高,兩隻黑乎乎的大手隻剩下了筋骨和皮。

他的脾氣似乎比原來好了許多,真著急上火的時候也就那麼兩次。

或許是因為終於惦戀起了牛秋紅的許多好,王炳中自躺下來,自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那座北房。雷月琴總是說不願意看死人的那些死東西,可單看她的眉眼神態就知道,王炳中在她的心裏,也隨著牛秋紅一起死掉了,所以她從來就不踏進北房半步。

或許是牛秋紅到死都不離不棄地眷顧她苦心經營的那個窩,她纏纏繞繞的陰魂根本就沒有走,因為每逢夜晚,連早來都不大到他娘原來的房裏去。所以多數時候兒,是王炳中一個人獨自煎熬那份身心疲憊的苦痛時光。他所能做的事,也就是在略略地好受些的時候,把那些想起想不起的、明白不明白的林林總總,梳理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