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喜怕鬧出亂子,奪過進財手中的半截拐棍兒說:“這家醜不可外揚,回家說去,回家說去。”
當晚,魏老大和趙家父子達成協議:東灣一畝地歸趙家屬物歸原主,裹腳堖一畝地歸老大為公買公賣,王家騾子由趙家賠償與老大無幹,老大外欠趙家大洋五塊,乃賠騾子買地之借款,鑒於老大在趙家若許年,既生事端有主人家教不嚴之因,故小桃之事一筆勾銷。白紙黑字,兩廂情願,人在賬在,當日交割,空口無憑,存照為證。
第二天吃過早飯,魏老大簽字畫押之後,趙老拐換了根新拐棍兒,從家裏背了五升黑豆,一瘸一拐地到了王炳中家。
進門的時候,王炳中正和林先生在學堂門口說話,老拐遠遠地打招呼:“炳中叔早著呢,來遲了,來遲了,這拐腿兒就走得慢,這腿慢理不慢不是?俺家那長工,恁都也知道,不懂事兒,打了咱家牲口,就是牲口有個啥的不對,這也得要看看誰不是?這打狗還得看主人不是?夜隔兒聽說你到俺家去了,俺也不在家,今兒趕緊給背來一袋子黑豆,給咱牲口補養補養,俺家的那個貨,等俺回去好好兒管教管教,啥時候兒管教好了,專門兒給您賠禮,這會兒要來了,又惹您生氣不是?”
王炳中看看老拐肩上的“一袋子”黑豆,也就幾升的樣子,看著看著就氣不打一處來,他一把推了老拐往大門口走:“去,去,去!少給俺弄這些耍尿泥過家家的事兒,俺幾時能看見恁家的那把黑豆!”
老拐趔趔趄趄地走到門口,忽然抓住布袋的底鬆開了布袋口,胳膊一掄就大喊起來:“鄉親們!左鄰右舍都來看啦,朝廷還不打送禮人,王炳中打拐子啦,王炳中打人啦,打拐子啦!”
林先生急急忙忙地把炳中往回拉,滿倉聽到喊聲也跑了出來,一邊往裏拉炳中一邊說:“別給這種人一個樣兒,人家笑話!再說咱那騾子,屁股上隻掉了一塊皮,俺拿套子灰給揞上了,三五天也就好了,腿也沒折,歇兩天照常做活兒。”
王炳中回去後,滿倉、林先生和他商量了一會兒,商量好了以後滿倉就來到大門外,趙老拐索性躺在地上耍開了潑皮,見滿倉出來就又大聲喊叫起來:“滿倉來了?也不怕小了身份?真是!——你能當多大的家兒?”“那俺走,這事兒可沒有人管了。”“那騾子咋辦?”“沒事兒。”“當真?”“當真!有事兒找俺。”“那黑豆?”“俺給撿起來。”“歸誰?”“歸你。”
趙老拐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和滿倉一起打掃滿地的黑豆,差不多的時候,老拐把布袋往肩上一背,說:“還能拾半升,歸你算了。”
老拐背著那“一袋子”黑豆,雞啄米一般呱噔呱噔的步子走得飛快——像是在跑。
林先生看到魏老大,搖頭晃腦地唉唉了好幾聲,然後說:“早說你啥唻?這屙出來的屎,你當真不能坐回去?——那得看誰!”
這天晚上,魏老大一夜沒有合上眼,他反反複複地搓著紅紅的手指頭,搓夠了之後又放在嘴裏咬——不知道是埋怨那隻手不該摁了紅手印,還是埋怨不該摸了李小桃。
① 襄奉:喪事的管理人。
② 麻糖:冀西太行一帶特殊稱呼的一種不太特殊的食物,做法和油條基本相同,隻是把麵攤開後,再加上一層熬製的糖飴,成品以方形居多,和“冊”字差不多的形狀,炸製好後,尤其是那層糖飴,幹脆焦甜香,非常可口。
③ 大窩子:後人祭奠死者蒸的特大饅頭,中間空,形狀像舊時的棉氈帽,隻是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