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受衙皂狠命的一掌和那場滂沱大雨之後,體質本來就差的程子,被程大寶背回去之後昏睡了兩天兩夜。自此以後,那頂顫巍巍的綠呢大轎,便時刻在他的腦海閃現,久而久之,一種來自五髒六腑和強烈追求,在他的心中逐漸幻化成一種不可抵擋的千鈞之勢,最終造就了“汪解元”——汪程子。
隻是,就是再倒回去五十年,在文大人麵前,“解元”的頭銜也不一定比他蓋碗裏的一片茶葉能金貴多少。程子自從經曆了文大人的那次嗬訓之後,似乎接受了一次重大的思維改變,文小姐早把汪小小交於傭人看養,自己整日逍遙變幻如秋日的雲,汪程子睜隻眼閉隻眼懶得看,文小姐更是打破不如摔破,和那個恩騎尉日漸一日地熾烈起來,兩個人說不清是雨夾了風,還是風裹了雨,風雨交加卻來得有聲有色,隻是再也辨不清東西南北。
汪程子不知自何時起,也格外地豁達和敞朗起來,他結交了許多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的摯友,甚至和小有名氣的畫家吳伯年和任昌碩也成了至親的密友。
這天傍晚,汪程子在辦完軍營裏的公務之後,換了青布藍衫,直奔夫子廟方向而來,幾個朋友早已在門前等候多時。
自從前些日子在秦淮河上和一個叫碧玉簫的女子吃了一頓花酒之後,他心中總有些說不清的感受:那個女人就像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塊良田,悄無聲息地叫別人耕種了好久之後,如今那綠茵茵的一片脆嫩,又招招搖搖地向他擺手——牽腸掛肚的感覺簡直就是前生的宿命!
過了夫子廟便是文德橋,文德橋的對麵,就是“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的秦淮河了。文德橋,站了個無可名狀卻意味深長的絕佳位置:一邊是夫子廟和聞名遐邇的江南貢院,一邊是花紅柳綠賣春買笑的秦淮河。
夫子廟自然是敬仰和膜拜聖人的場所,江南貢院則是那些飽讀聖賢之書、恒達君子之禮的學子們的一飛升天之地,從這裏走出的達人顯貴不計其數,他們都無可替代地承載了幾千年的文化和後人的仰慕——吳承恩、唐伯虎、鄭板橋、吳敬梓、翁同龢……他們正如一座座挺拔屹立的高山,叫人歎為觀止望而卻步,引領著一代又一代的聖徒和聖孫前仆後繼。
自夫子廟的江南貢院一路行來,無數個曠世經典、治世箴言,伴隨著匡世興邦的雄韜偉略,都自才子們的羊毫之下妙筆生花,光輝燦爛若滿天星辰。自聖人腳下,僅一步之遙一橋之隔,即是凝脂堆雪、畫舫淩波的秦淮河,給人順情順理地曉喻了佛祖與惡魔的一線之隔。所以連接這邊與那邊的一座橋——文德橋,自古便有“君子不過橋,過橋非君子”之說。
至武通鬼道至文即鬼首,“君子”和“橋”的繩索,曆來就隻能捆縛唯命綱常、畫地為牢之徒;蠱惑孤潔自傲、視死如歸之黨。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人們,哪個不是一隻手敲著驚堂木,一隻手撫著佳人臀?都能在女人的體股之間,天衣無縫地再造出一部部聖典的榮耀!
程子幾個人乘了渡河的畫舫向對岸劃去,徹頭徹尾地做了一回未過橋卻到了對岸的“君子”。
三人剛上岸,就被碧玉簫的丫環梅子引入一個僻靜之處,那裏停靠著一艘華蓋狀船頂的畫舫,一個身著碧綠長紗裙的女子,早在船頭笑吟吟地迎著,程子忽然感到,秦淮河一般的柔順和娟美撲麵而來,一會兒的工夫兒,便化作一方風月無邊的長天,將他整個兒地裹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