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一邊聽著一邊點頭,一邊不迭聲地一連稱是,維貴左右看看,又問:“林先生呢?”
大中一邊提起身邊的一小籃核桃一邊說:“他媳婦兒娘家的侄子來了,給捎來了點兒核桃,這不,給您先拿來了些,他有點兒小事兒,就說一會兒話兒,安置好就來了。”
王炳中插嘴道:“她娘家厚待④不是絕戶了?咋又冒出個侄子來?”(絕戶:沒有任何子女)
大中答道:“咋也不是,她娘家磨盤溝俺年輕時收栗子去過那兒,還在她家吃過飯,姓石,就一個閨女,絕戶了,來的這個是她的堂叔伯侄子,像是要合她家的房子,順路來商量一下。”
炳中聽了這些話,似乎有些不高興:“啥臭事兒,等他半天,你也是,弄個啥事兒都不利索。”大中從維貴身旁轉過來,盡力地彎下了腰將嘴貼近炳中的耳朵:“不過——也——說得差不多了,開始嘞,林先生不太願意,吃慣的嘴兒跑慣的腿兒不是?——在哪兒占如常了,就習慣成自然了,不願意挪窩兒。”
王維貴聽到林先生不願意挪窩兒的話,猛地扭過頭來問:“咋——咧?”大中便又跑到北邊彎下了身子,畢恭畢敬地對著維貴的後腦勺兒,說:“人挪活,樹挪死嘛,俺給他掰扯了掰扯,按少掌櫃的意思,那房租,也就仨倆錢兒的事,起不了大年五更,教好咱孩子,這比啥都強,這一說,後來,他就願意了。”
王炳中聽周大中這麼一說,似乎有一種被牛秋紅摸了後腦勺兒的感覺,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快在心中慢慢地升起,思謀一會兒後終於想了個明白:原來是周大中肆無忌憚地跳進王家的穀倉,狠命地挖了一鬥穀米後,耀武揚威地做了一鍋施舍的米粥。於是不由地躥起一股無名火來:“吔——周大中你真成精了,這閻王爺才打個瞌睡,這小鬼兒就想反天,去!叫恁媳婦兒給俺睡一黑夜咋樣兒?看看恁家的東西兒有主兒沒主兒!”王炳中對大中做主免了林先生的房租很惱火。
王維貴忽然揚起手中的蒲扇,啪噠一甩便打在炳中的頭上:“猴兒屁股抹蒜的脾氣兒,就不能酣暢點兒?啥話從你嘴裏一出來就變味兒。”邊說邊抬身往回走:“就這的定了,能搬明兒了叫滿倉拾掇一下兒就搬,沒那些臭事!——唉!還是滿倉好,滿倉這人就是實誠,這不多言,不多語,不轉圈兒,也不見得就是啥賴事兒,你看那廟裏的菩薩,哪個也不吭聲兒,見天兒都有人拜。”大中急忙在後邊搬了椅子,彎著腰咯顛咯顛地跟著走了。
王炳中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大媳婦兒牛秋紅正在屋中和廷妮兒說話,便到西房月琴的屋中轉了一圈——展繃繃的炕單子沒有一絲的折皺,桌子上一盒香粉打開著也忘記了蓋蓋子。聽說小坡地村有絲弦戲,他猜想月琴準是看戲去了,心中便有些不高興,一個人走到院中的七葉樹下,坐在那張搖椅上晃蕩起來。
在炳中看來,月琴自到王家以來,哪樣兒都好,就是對戲的迷戀讓他不快,雖然關上門沒人的時候,有時也願意聽她哼上幾句,高興的時候,月琴甚至手眼腳並用地給扭上幾扭,但那也是兩口子鬧耍的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