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落書生典舊書,得勢把總宴鄉裏(1 / 2)

大清嘉慶四年,膠東掖縣武城莊。

武城莊南,有一府邸。府邸大門前兩座石獅子不怒自威。府內寬綽舒朗,四麵房屋各自獨立,又有遊廊連接彼此。北房三間裏僅一間向外開門,稱為堂屋。兩側兩間僅向堂屋開門,形成套間。

劉府的大門,門墩是抱鼓形的。俗話說,“文官武官看門墩。”因為門墩像打仗時擂的戰鼓,所以表明這院中住的是武官。大門上有四個門簪,“官大官小看門簪”。大清規矩,四個門簪代表院中的主人,是從四品以上官員。

與這座寬闊府邸不相稱的是,正門牌匾上的“劉府”二字,掉盡了燙金顏色。牌匾有些歪歪斜斜,甚至生出了幾叢蜘蛛網。府邸中心,本有一座荷花池碧水漣漣,中間是太湖石堆疊的假山。可這一泓碧水,卻早已經幹涸。曾幾何時荷花池中暢遊的錦鯉也已不見蹤影,隻剩下幾隻癩蛤蟆聒噪。院子當中,生出了幾叢雜草。

一個青年男子枯坐在堂屋中,他麵容消瘦,發辮有些散亂不羈。一身舊長袍,掩不住寒酸。此男子名曰:劉百潤。這劉百潤祖上有人做過一任直隸提督,才置下了這偌大宅院。可惜到劉百潤這一代,家道中落。劉百潤自小命途多舛,六歲喪父,九歲喪母。祖父一手將劉百潤養育成人。本指望他用心讀書,考個功名將來也可重振門楣。乾隆五十八年,劉百潤不負祖父殷殷期望,院試得中秀才。本來摩拳擦掌,想要在來年鄉試中一展身手,混個舉人出身。卻不料之後學運一落千丈,屢試不第。劉百潤之祖父竟因此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一命嗚呼。

劉百潤時下正在翻騰一本《世說新語》,倒不是因為此君好讀書。劉百潤少時曾聽祖父說過,劉氏先祖發達時,連書裏夾得都是銀票。那真是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些年家道中落,祖父又駕鶴西遊。劉百潤為了肚子隻好變賣家中舊書。在與舊書販子成交前,定要翻騰一遍賣出的舊書。萬一翻出張德泰錢莊這種百年老號的銀票,那他也就衣食無憂了!

舊書販子不耐煩的催促道:“我說劉秀才,能不能快點。你這書裏還能有寶不成?”

劉百潤回答書販:“哎呀,錢都收了,還能不把書給你不成?何必急於一時?”

舊書販子卻並不買賬:“我說劉秀才,你賣不賣?一吊銅錢已然不少了!再不賣我可走了!”舊書販子作勢也轉身離去。

劉百潤趕緊拉住舊書販子,歎了一聲:“別,我還指望你這一吊銅錢買米呢。唉,想我堂堂劉府,鼎盛時傭人十數人,錦衣玉食。現如今卻落到要變賣家中藏書換米下炊的地步。”

舊書販子接過劉百潤手中的《世說新語》,笑笑道:“我說劉秀才,就別扯那些八輩子之前的事了。縣城王大財主不是出五百兩銀子買你家這所宅子麼?你把這宅子一賣,還不是天天有人伺候吃食。何必像現在這樣,天天的典賣東西換幾口吃食?”

劉百潤搖了搖頭:“這祖宗留下的府邸,怎可隨意變賣。都說是祖宅即風水,要是賣予他人,壞了風水,可是要遭苦頭的!”

舊書販子卻笑道:“壞風水?我看你劉府現在的風水也好不到哪去!”

劉百潤送走舊書商,揣著一吊銅錢走到村中糧米店買些糧米。掌櫃的見劉百潤來了,高聲道:“呦,這不是我主家劉秀才麼?怎麼,今個有錢來我這買米了?”

那糧米店掌櫃的祖上做過劉府家奴,所以稱劉百潤為“主家”。其實掌櫃口稱劉百潤為主家,更多的是帶了幾分挖苦。

“孫掌櫃,多日不見別來無恙。給我來三斤好米。”劉百潤說著從懷裏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吊銅錢,遞給孫掌櫃。

孫掌櫃拿著銅錢,在手裏掂了掂。“我說主家,這好米的價,半月前是一吊三斤。現如今一吊錢隻能買兩斤了。”

劉百潤有些著急,問孫掌櫃:“米價怎麼漲的如此之快!”

孫掌櫃“啪”一聲把那吊銅錢丟在錢箱裏,笑道:“主家啊,你可真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你不知道今年江南受了旱災?你說你幹啥非要吃上等好米?這上等好米一吊錢兩斤頂多能吃三四天。可這雜和麵一吊錢能買二十斤,能吃小一月。”

孫掌櫃把銅錢丟進錢箱的時候,劉百潤兩眼緊盯著銅錢。好似丟進錢箱的不是銅錢,而是他心頭的一塊肉。他回答孫掌櫃:“唉,我堂堂劉府,怕是百年內還沒人吃過雜和麵。我要是吃那東西,上了西天怕先祖罵我丟盡劉氏一門的臉麵。”

孫掌櫃給劉百潤裝好兩斤白米,嘲笑他道:“臉麵?臉麵能當飯吃?劉府都敗落成什麼樣了?要臉麵有什麼用?你真以為你還是什麼主家啊?”

劉百潤倒是沒和孫掌櫃爭辯。拿著白米一言不發離去。走到家門口,卻見一隊兵丁開道,一個穿著七品把總官服的中年漢子半躺在一架滑竿之上。這滑竿,用兩根結實的長竹竿綁紮成擔架,中間架一躺椅,前垂腳踏板。乘坐時,人坐在椅中,可半坐半臥。走平路時,因竹竿有彈性,行走時上下顫動,可以給人以享受,減輕乘者疲勞。隻有為官或大富人家才用得起滑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