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今昔(1 / 2)

周武王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於軍門,肉袒麵縛,左牽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於是武王及釋微子,復其位如故。”

《史記?宋微子世家》

蜀主白衣、銜璧、牽羊,草繩縈首,百官衰絰、徒跣、輿櫬,號哭俟命。《資治通鑒?後唐莊宗同光三年》

自周以來,戰敗者牽羊肉袒是臣服的標誌,對於勝利者,這一刻則是他們榮耀的頂峰。金國在俘獲大遼天祚帝耶律延禧後曾舉行過一次牽羊禮,加於宋皇,宗幹本人是反對的,畢竟兩國曾有過海上盟約,女真與宋人也沒有像契丹那樣的世代仇怨。然而宗翰堅持,吳乞買亦不反對,為此還懲處了同樣持反對意見的樞密院事劉彥宗,宗幹也隻得作罷。盛大的獻俘儀式,此時想來,恍若就是昨天--

天會六年八月,寧神殿裏,紫幔低垂,八十席珍寶陳於太祖神主之前,百餘樂工奏“鷓鴣之曲”。趙佶趙恒父子與鄭氏朱氏布帕裹頭,內著民服,外披羊裘,跪於殿外;吳乞買率妻妾百官於殿前叩拜,之後親自宰殺肥羊兩頭,引宋二廢帝入殿獻祭。殿外,白色旗幟迎風招展,上書『俘宋二帝』,『俘宋二後』,『俘叛奴趙構母、妻』,『俘宋諸王、駙馬』,『俘宋兩宮眷屬』,旗幟下,趙氏諸王、駙馬、妃嬪、王妃、帝姬、宗室婦女千餘人,均露上體、披羊裘,手執氈條匍伏於地。沒有人抬頭,但宗幹可以想象他們的表情--屈辱,不甘,以及最多的恐懼。

獻廟之後,眾人被押赴禦寨,吳乞買封趙佶為昏德公,趙恒為重昏侯;婦女千人賞給禁近為妾婢,後妃等則入宮賜沐易服。一代皇後,洗盡塵垢,雖無鉛華美衣,依舊儀態萬方、端麗絕倫……

他的莽撞害死了她,可若不是看到她冰冷的屍體,他又怎知她的剛烈?

懷清履潔,得一以貞。眾醉獨醒,不屈其節。永垂軫恤--這便是朱璉不足三十年人生的最終考語。她被安葬在會寧城外,按出虎水旁的大青山裏,他的丈夫,至今仍在五國城艾艾度日。螻蟻尚且貪生,宗幹覺得,趙恒所為,除了被罵一句貪生怕死,倒也無可厚非,隻可惜了朱璉,嫁與這樣懦弱無能的丈夫,不知是否後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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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居天上兮,珠宮玉闕;今入草莽兮,事何可說?屈身辱誌兮,恨何時雪?誓速歸泉下兮,此愁可絕。”歌至此處,趙諶已是聲淚俱下。“幼富貴兮厭綺羅裳,長入宮兮陪奉尊陽。今委頓兮流落異鄉,嗟造化兮速死為強。”

“小哥節哀。莫唱了,若被人聽見,隻怕招禍事。”黎安國一邊拿衣袖拭淚一邊勸道。他的麵前是座形製普通的墳丘,墳土前樹著一通青條石碑,簡簡單單無紋無飾,隻在碑的正麵銘刻著九個漢字--靖康郡貞節夫人之墓。

“對不住。安國,我,我實在……”趙諶哽咽著。

“哥兒的心,夫人必定是知道的。老奴代夫人請殿下珍重,留得青山。”

“嗬嗬。”趙諶搖頭苦笑,“殘命一條,留著不過是受辱。安國,昨日你也在,你看看父親在金主麵前的樣子。與其如此,還不如早早隨母親去了。”

他心灰意冷,口氣如瀕死之人一般蒼涼,黎安國想勸,忽然臉色微變,打個手勢叫趙諶噤口。隻聽馬蹄聲由遠及近,在約略百步外停了下來。

造訪朱璉之墓,宗幹不虞碰上故宋遺民。現在是端午而非清明,有誰閑來無事的往墳地跑呢?若撞見了,那就隨心情處置,叫人閉嘴還是很容易的。他擔心的是被族人知曉,因此隻帶了幾名向來嘴嚴的心腹衛士。然而正所謂怕什麼來什麼,在通往墳塚的馬道盡頭,他居然遇到了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查剌,你怎麼在這兒?鈴兒呢?”宗幹在馬上問道,早已愈合的舊傷似乎開始隱隱作痛。

“回王爺的話,有人要祭拜靖康夫人,公主就命卑職帶他們過來了。公主和小郎君們在鞠場打球,不在此處。”

“哦?什麼人?居然求到鈴兒跟前了?”

“是重昏侯的兒子。公主可憐他一片孝心就答應了。除了我們,卑職另安排了十幾個兄弟在裏頭看著,還有公主的內侍貼身跟著,絕不會讓人走脫。”查剌認真地解釋道。趙家男丁是被重點“保護”的對象,若宗幹王爺懷疑他們故意放縱要犯,那就大大的糟糕了。

“很好,很妥當,不愧三弟的合紮。趙恒的兒子,是宋國太子麼?本王過去看看。”宗幹心中一喜。趙恒的兒子在此,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王爺請。”查剌畢恭畢敬地說道,揮手命侍衛們讓開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