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這塊玉佩對我來說已無意義,就送給千歲,留個紀念。”
他轉身走向門邊,挑起棉簾,微微側頭回看,說道:“我是我爹的兒子,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不過——他是他,我是我。”
“奴才告退。”
棉簾垂落,屋中為之少暗。
常思豪無言沉默,緩緩探出手去,將玉佩拾起,上麵殘留著的淡淡溫熱令他指尖微跳,刹那間時光回轉,滿目黃沙陽光耀眼,仿佛自己觸碰到的,是程大人那將冷未冷的血肉之軀。
他腦中紛亂一片,思想不能。
回到前院時,程連安和曾仕權已經帶人離開,鑼鼓仍在繼續。台上已經換了戲碼,看在眼裏不知所謂,隻覺在那一片高低起伏的呐喊聲中,是一派衣錦鮮明的淩亂。
他喚過顧思衣,囑咐她安排人去照顧秦自吟,並將四名黑衣武士妥善看押,另找醫生為李雙吉察看傷勢。自己回到座席,一口氣長吸長吐,腦中陣陣發空。
他掏出重新掛在頸間的錦囊,輕輕摩挲、審視,米黃色錦囊上繡的白龍依舊靈動如生,有了玉佩的撐挺,布麵熟悉的觸感令他內心隱隱揪痛。他想起阿遙將這錦囊交在自己手上時的羞澀,也想起她被秦絕響騎在身下鞭打的可憐;想起她為自己暖衣相披的關切,也想起心杯接雨的喻言;想起恒山那一場風雪的浩瀚,更想起她山腳告別的孤單。
他實在很想將秦自吟喚醒,問一問死去的婢子是誰,然而又不忍、不安、不敢。
他害怕此刻自己手中的遺物,會由一件,變成兩件。
原來世事真的無常,分別時是笑容,也許一回首已成慘案。總以為下次可再相逢,那個轉身卻可能會成為兩人一生的錯肩。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身邊一陣陣歡聲潮起,一陣陣人影闌珊,直到屋中安靜,消失了動感,一股寒意逼近,才發現陽光已從堂口退到了階前。
放眼四顧,廳上已隻剩碟碗杯盤,戲台撤走,曲終人散。
一件暖裘搭落在肩。
常思豪將錦囊收進懷裏,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閉目垂頭捏著兩眼之間緩緩道:“姐姐,金吾呢?”
“出去送客了罷。”
常思豪:“哦。”手指轉去揉搓前額。
“他們和你說話道別,你充耳未聞的樣子,好像有什麼傷心事,大家都沒敢驚動。”
“道別……”
常思豪聽到這兩個字,眼皮微睜,眼前浮現出一個在山腳下揮手的人影,淚水忽然就淹沒了目光。
他趕忙合上眼睛。隔了一隔,道:“姐,我和你說過阿遙嗎?她是我結義的妹子。”
“我知道。”身後的聲音很輕。
常思豪道:“我一開始認識她,覺得她很可憐,後來……又覺得她很體貼,很溫暖。她長得清秀,不似吟兒那般驚豔,卻像個失落在山間的小兔,讓人一看到就很想去嗬護她、照顧她。”
“你……很喜歡她吧。”
“喜歡?不,不——她就像是我親妹妹……”
他的目光忽變得茫然:“我說不好……我怎麼會呢……”
衣衫悉索,兩隻手臂自後伸來,攏在常思豪頸間,在耳鬢廝磨的微癢中一股香氣若有若無地嗬來:“等把她找回來,尋個好日子,你把她收了便是。”
常思豪陡然而驚,猛抬眼,就見劉金吾和顧思衣有說有笑正自院中踱回。
身後女子輕輕冷冷地一笑:“感覺好些了嗎?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