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的發幹,寒氣直直的鑽進骨髓。因為還在打仗的緣故,易京城裏冷冷清清顯得很是淒慘。巡視完軍營的公孫簪沒有騎馬隻是順著石板路慢慢踱著步子,旁邊湯餅鋪子的夥計揭開熱鍋,白汽呼的冒出來往天上去了,像是升騰的仙雲。幾個跐溜著鼻涕孩子站在一旁等著熱湯,鋪子裏的黃狗沒精打采的搖晃著尾巴。
太陽從東邊艱難的爬起來,易京城開始慢慢的醒過來,家長裏短寒暄多了許多活力。
北麵走過一支喪葬的隊伍,甩著紙錢沉默的走著,大約是哪家兵卒的親人,隊伍走得很快轉過街就再看不見了。
公孫簪呼了一口氣,一股冷氣沁進肺裏,全身都不禁顫抖了起來,幾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一些。
她推開院門,老槐樹孤零零可憐,她步子輕快的躍過台階跳進屋子裏,坐在圈椅裏縮成一團,脖子向後仰著,垂下長發倒著看著陽光在屋棱一點點爬動。
嗬,嗬,公孫簪見到一直花狸跳到院裏就嚇唬它。那花狸也不怕,悠閑的在院子裏散著步,她一生氣從圈椅爬起來要去捉,那花狸蹭跳到槐樹上揣著爪子眯著眼睛看著在樹下張牙舞爪的公孫簪,神情極為安逸。
聽到有人推門,公孫簪頓時收斂起來,又變成高冷嚴肅的模樣。
見是陳芝走了進來,公孫簪白了他一眼走進屋裏。剛進門的陳芝丈二和尚,和樹上的花狸對視一眼直撓頭。
公孫簪坐在妝台前直勾勾的看著陳芝,他訕笑的坐到對麵去。
“怎麼,今早我臉上未洗淨麼?”
公孫簪聽後一頓,愣了半晌,恍恍然想起陳芝病將康複那早自己詢問他相似問題的情形,突然間似乎有什麼攫住了她的心髒,讓她透不過氣來。
公孫簪從妝奩取出一支黛筆遞給陳芝,他接過去反複打量。
“今早我還未畫眉,子顏替我畫吧。”
陳芝側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過他應承了下來。
“畫得偏差了可怪不得我了。”陳芝笑笑說道,“畫壞了就給你描個粗眉。”
陳芝拉動椅子坐得離公孫簪極近,用手指輕輕的抬起公孫簪的下頜。
公孫簪癟癟嘴。
筆頭在公孫簪的眉上慢慢得走線,有時會淺一些有時會重一些。文士一貫纖細的手在公孫簪眼前晃來晃去,她從陳芝執筆的指縫間看見陳芝的眼睛,極為專注的盯著筆尖,泛著清晨的光。
她嘴角抿起一個極漂亮的弧度。
“想什麼呢?突然這麼開心。”
“想起以前在令支時候的事了。”
“呀,那可是挺久遠了,我記不大得了。”
“是啊,我也不大記得。”
公孫簪與陳芝算得上青梅竹馬,隻是陳芝家中比公孫家差了許多,潁川陳氏的一支遷徙到令支,不過經營不善家道中落了。在令支的時候也一直是公孫家照拂陳家,公孫簪無論去哪都會帶著拖油瓶陳芝,推翹勇矜豪縱,喝酒遊獵儼然是令支小霸王,之後公孫簪去了盧植門下讀書,陳芝就去照拂家中生意了。
十六歲那年,遊學回歸的公孫簪披甲上馬任遼東屬國長史,陳芝為她提槍引路,之後再也沒有分開過。
兩千裏風霜雨雪,一十年生死與共。公孫簪所有的心思都撲在權力的角逐之上,終於是打下了偌大基業。
在一敗再敗於袁芍之後,公孫簪從盲目迷醉之中醒了過來,隻是她知道這已經晚了,不過也沒有太多憤恨的情緒,隻是覺得因為與陳芝太熟悉而忽略他,顯得有些遺憾了。
即便與陳芝關係如此密切,公孫簪也沒有想到陳芝去漁陽的日子裏,他的影子會如此頻繁的出現在她的夢裏。妝台的銅鏡,井中的水麵,她看到自己的地方就會看到那個瘦削的身影。那場大病之後他是有許多不同了,但是她又說不出來。那個少年終究是有了自己的脾氣,不會對自己百依百順了呀。她吃飯的時候會停箸走神,操練兵馬的時候會望著煙塵神遊,她想著想著心裏就有愈來愈多的不通透,一串串心結打在她的心裏,忘卻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