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三月三日。屬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的上海。主要氣候特征一向是:春天溫暖,夏天炎熱,秋天涼爽,冬天陰冷,總的說來就是溫和濕潤,雨熱同期,四季分明。九一年三月的上海不知為何,竟與往年迥然不同。
上海籠罩在一片低氣壓的雲層之下,天幕陰霾暗沉,氣溫燠熱而潮濕。時序初春時節,仲夏岩漿般的灼熱竟鳩占鵲巢侵襲整個上海,外灘海洋的颶風錘不散滾滾而來的熱浪,身處這般的滔天熱浪之下,每個人的身上都有濕漉漉的汗水不斷滴落浸濕衣衫。
於曼君在那木板撘成的小屋裏,已經和痛苦狠狠掙紮了的兩天一夜,足足六十個小時有餘。小屋熱得像個烤箱,於曼君便是那烤箱中的食物,她躺在床上渾身的衣衫均被汗水濕透,連頭發也都是濕漉漉的,整個人如同剛從水底撈起來般。隨著她濃重的呼吸和痛楚,新的汗水還在不斷的持續的從她的全身冒出來,從她蒼白如紙的額頭大粒大粒地滾落下來。
不是沒有過極致的受傷,也不是不能忍受痛楚的人。可是,於曼君從不知道,人的體能竟然強悍到可以承受這般滅頂的痛楚。這實在是讓於曼麗不得不佩服“人”這類物種,偏偏,她便是。
意識處於半昏沉狀態,於曼君迷迷糊糊的想著,難道自己也曾讓母親受過這樣的痛楚?難道母親也曾如此這般被她折磨得死去活來?
母親,唔,現在怎麼還去想母親?她應該想想那快要衝出母體的嬰孩才是吧!兩天一夜了,足足六十多個小時了。孩子,孩子啊,求求你快些出來吧,不要再這樣拉扯撕裂拖遝不出了,你可知道母親已經精疲力竭,你可知道今日你若再不出來,咱們娘倆……啊!轟,於曼君大腦一片空白,體內一陣劇烈翻湧的絞痛似乎要將她撕成碎片,她再也忍不住脫口叫出聲來。
無助、哀嚎、淒厲,聲音卻細若蚊蠅:“啊……救我救我……江寧!江寧!救命啊……江寧……”
簡易的木板屋,隔音自然不好,哪怕是如此小聲的叫喊,也如同驚雷炸響在木屋外踱著步焦慮不安的江寧耳畔,震得他渾身如同被點擊了似的狠狠一顫。江寧跳將起來,大步衝開小木屋的門,他一麵埋頭往裏衝一麵語無倫次的亂喊:“曼君!曼君!天啊!怎麼辦怎麼辦,上天怎麼不懲罰我,懲罰我吧,放過她們母子吧!怎麼才能救你,要怎麼才能救你?曼君!曼君啊!”
他瘋了似的像曼君躺的床撲過去,但是,在曼君床邊忙碌著的一位老婦人被他驚動了,那鄰居的老阿婆立刻攔了過來抓住江寧就往屋外推去,嘴裏還嚷嚷著:“哎呀媽呀!這是中了什麼邪了,怎麼能這般橫衝直撞的闖進來呢?晦氣晦氣啊!誰家女人生孩子不是這般過來的?這頭胎總是要久一點的嘛,你著急也沒用啊!快點出去!出去!出去!耐心著點啊,都是要當阿爸的人了別這麼沉不住氣。安心啦,阿婆接生四十年了,不會有事兒的。快些出去等著吧!”
一番嚷嚷,讓被痛楚圍攻得死去活來意識模糊的於曼君稍微清醒了一些,透過汗水和淚水的雨幕,模糊的看著江寧那張年輕輪廓分明的臉,還有那雙驚惶失措的雙眼。他被阿婆推搡著,一步一步遠離她,一點一點的離開她……
她費力的抬手,徒勞的向著伸長了手臂,聲音沙啞粗嘎的哭喊:“江寧,不要,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能走,不能走,你走了我就跟你一起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要再一個人,我不要再過那樣的日子!江寧……”
恍惚間,又回到那暗無天日的日子。恍惚間,又回到那孤孤單單被人欺辱???蹂躪???絕望至極的日子。四麵都是堅硬的牆壁,隻在屋頂有一些透氣的小孔,整個石屋裏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陌生的一大群女人混在一起,自顧不暇。更別說誰能照顧誰。枯蕪荒涼的空氣,時不時有女子的細聲啜泣,哀怨著命運的不公,卑微的抗爭著不去做那“千~人~枕~萬~人~騎???”的卑賤之物。同是天涯淪落人!她靜靜的將自己的頭埋進膝蓋,常年累月,對此她仍舊沒有習慣,還是會因為那些新來的女子淒厲的哭泣而潸然淚下。
直到,她抵禦不了那些打手的鐵拳,逃脫不了自己悲哀的命運。她被灌了藥扔到了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