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閃過,一把虎頭大刀已劈向一名白衣青年的左肩,這一劈看似招式平平,其實凝聚了使刀壯漢全部的臂力於刀刃之上,再加上那虎頭大刀自帶的三十斤力道,使得這普通一刀變得極其凶猛狠辣,重劈之餘,卻又不失迅捷,倘若那白衣青年閃躲得稍有遲疑,這一刀勢必由左上肩至右下胯將他劈為兩截,而那白衣青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神態悠然自若,顯然沒有閃躲的跡象。
旁觀角鬥的一眾人當中,為首坐著六人,六人右側空著兩把交椅,交椅背麵站著四百餘名弟子。眾弟子中間站著一位身高七尺左右,滿臉汙垢,衣衫破爛不堪的男子,他禁不住“啊”地輕喊了一聲,顯然是為那白衣青年的處境捏了一把冷汗。這一聲“啊”原本是那男子看到二人打鬥到驚險處時由心而生的擔憂,順口脫出,實則並未發出多大聲響,換作旁時,恐怕也隻有他自己能夠聽得到。豈料身邊這四百餘名弟子的目光雖然都聚集在二人的身上,但卻是一副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至於那白衣青年是生是死,生得有多麼精彩,死得有多麼慘烈,那更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一幹人等隻是注視著二人,無人喝彩,也無人喝倒彩,那是安靜得不能再安靜了,能聽到的除了虎頭大刀帶出的風聲,也隻有那垢麵男子的一聲“啊”。那白衣青年眉角微微立起,側眼向垢麵男子瞧了一眼,心想:“這名弟子蓬頭垢麵,一身破爛,雖尚且自顧不暇,但此時對我的安危卻是頗為關心,隻不過這'啊'的一聲卻是破了我們麒麟派'掌門比武,弟子禁言'的規矩,掌門排行比武結束之後,不免會受到門規的懲罰,被送進蠍子島喂了毒蠍,真是可惜的緊。”轉念又想:“今天無論奪了第幾名排位,也隻好想方設法救他一救。”他這一立一瞧一想隻是一瞬間之事,旁人並未發覺。
便在此時,虎頭大刀迅猛即肩,但見那白衣青年身型未動,道了聲:“七哥,得罪了”,同時右手忽地向左肩斜上方來刀處點去,隻聽得“鐺”的一聲,那壯漢手中的虎頭大刀突然被一股盡力彈開,向後甩去,虧得那壯漢腕力驚人,大刀雖未離手,卻連同他也跟著向後連連退去了十七八步有餘,險些翻倒在地,手中的大刀被震得嗡嗡作響不止,連帶著整條臂膀也被震得陣陣酸麻發痛不止。
眾人再看,原來那白衣青年右手之中多了一根金剛鐵杵。這鐵杵原先藏於白衣青年的衣袖當中,當他右手點出時,鐵杵順著手指點出的方向向衣袖外飛出。這一杵飛出的極快極準極穩,杵尖剛好點在了虎頭大刀的刀刃之上,加之那白衣青年將催發的內力聚於杵尖之上,使得這一點力道劇增,那壯漢的大刀一劈固然凶猛,但與這鐵杵一點相比,勁力卻是相差了甚遠。
那壯漢一刀未果,惱羞成怒,搖晃著一顆大腦袋,待欲跨上前來提刀再戰,不料那白衣青年身隨影動,好似一道白光閃過,率先搶到壯漢身前,這一下燕起鷹落,令人始料不及。壯漢一驚訝間,鐵杵已徑直向他胸口間的“玉堂”穴點去。“玉堂”乃任脈大穴。任脈通,則體內氣息流暢,可隨意催動;任脈阻,則內息阻,輕者渾身癱軟,任人欺淩,重者內息錯亂,如若調息不當,強行運功打通,一旦氣息不慎誤入其它經脈,難免會走火入魔,命在旦夕。那壯漢豈能不知此間道理?但那白衣青年來勢奇快,以自己當前的武功修為,要想躲過這一杵,那真是難上加難,難於上青天。無奈之下,那壯漢隻得抬臂提刀橫擋於胸口前,又聽得“鐺”的一聲,眾人再看,白衣青年站定在壯漢身前,手中鐵杵硬是將虎頭大刀的刀麵戳開一個圓洞,鐵杵穿洞而過,杵尖剛好頂住壯漢的“玉堂”穴之上,這力道拿捏得剛剛好,若是再稍加氣力,那壯漢勢必被鐵杵穿胸而過,死在當下。
那壯漢臉色慘白,慌忙放開手中大刀,盤地而坐,情急之下運氣調息,適才發現任脈氣息流暢,原來“玉堂”穴並未被封住,緩緩舒了口氣,起身抱拳,道:“多謝七哥手下留情。”白衣青年左手握刀,右手抽出鐵杵,將大刀遞還進壯漢手中,笑道:“承讓,承讓。”壯漢接過虎頭大刀,搖著頭,轉身走向眾人,坐在了第八把交椅之上。
恰在此時,八把交椅背後有人低聲自語道:“奇哉怪哉!奇也怪也!七哥變八弟,八弟變七哥?”
第三把交椅上坐著個矮瘦子,臉似猿猴,形如枯骨,坐在椅中腳不挨地,身不貼背,活似一個體型稍大的餓猴兒。他聽見背後有人低聲細語,雙手用力撐了下扶手,依靠臂力,騰地從椅上躍了起來,轉身扯著嗓子吼道:“是哪…哪個孫子做…做徒弟做…做…做膩歪了,敢…敢…敢在眾…眾位掌門比…比武之時發…發聲說話!不…不…不要命了嗎?站出來給我瞧…瞧…瞧瞧!”眾弟子無不驚慌失措,紛紛快步向後退去,隻有一人不退不進,站在原地紋絲未動,這人不是別人,便是那垢麵男子,他原本站於眾弟子中間,如今眾弟子退後,換得他獨自一人立於頭前。
中原大地東南方臨海縣一帶,有一天然形成的湖泊,湖泊西南北三麵環山,景色秀麗非凡,因其形似麒麟,故名曰麒麟海。湖中有九島,分別是:金龍島、飛鶴島、靈猿島、仙鹿島、玉鼠島、蜈蚣島、白蛇島、巨虎島和蠍子島。九島以九種不同的動物命名,當中除蠍子島遍地毒蠍,名副其實之外,其餘八島均未生長過與之島名相匹配的靈物。
八島各有其主:金龍島島主百病纏身周諫良、飛鶴島島主笑裏藏刀餘百拜、靈猿島島主一言難盡莫太急、仙鹿島島主左右為難馮千愁、玉鼠島島主玉麵神偷金不換、蜈蚣島島主物極必反鄒道聞、白蛇島島主有恩必報白日盡、巨虎島島主搖頭晃腦虎大力,江湖人稱麒麟八怪。
在五年之前,麒麟八怪原本各自為政,雖然同居於麒麟海中,卻是誰也不理誰,誰也不服誰,各自喝各自的酒,各自收各自的徒,多年如一日,倒也是相安無事。豈料一日夜間,麒麟海東麵忽然冒出一支四五百人的隊伍,這些人身形普遍矮小,頭頂中前部去發,兩側留發,身著黑布長衣,手持長刀,造型怪異,並非中原武林人士。他們行蹤隱秘,或貼地匍匐,或靠樹而行,行至湖邊。為首的一名黑衣人頭頂留著一縷短辮,他抬手示意,這些人便紛紛潛入水中,再不露頭,向距離岸邊最近的玉鼠島潛去。此時正值朔夜,月不出麵,微風徐徐,湖麵被吹起了一片片細小的波紋,與潛水者遊動的波紋融為一片,借著夜色的掩蓋,雖然人數眾多,卻難以被發覺。
當夜玉鼠島燈火通明,眾島徒正在為金不換慶生,猜拳飲酒,好不熱鬧。金不換本人也已酒醉七分,正在得意之時,忽見遠處似有黑影重重,隻道是自己醉酒眼花,也不以為然,低頭又飲了一碗酒,抬頭再看時,但見那些黑影已奔到近前,揮刀砍殺,酒席外圍的島徒未等察覺便已陰陽兩隔,紛紛倒在血泊當中。金不換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頓時七分醉醒了六分,甩手將手中的瓷碗向前方一名正在舉刀劈向島徒的黑衣人擲去,這碗上運足了內勁,可以說是用上了金不換的畢生所學,隻聽得噗的一聲,整隻碗從右耳側嵌入了那黑衣人的頭顱之中,那黑衣人應聲而倒,腦流滿地。為首留短辮的黑衣人不由得一驚訝,雙手握刀向金不換衝來,被其餘紛紛驚醒應戰的島徒阻於中間,玉鼠島頓時變得血肉橫飛,慘叫聲不斷。怎奈玉鼠島人數不過三十餘眾,縱使各各身有武功,也抵不過這四五百人的突襲,轉眼間隻剩得四人在抵抗,其中三人已身負刀傷,其餘島徒在圍攻下都慘死在長刀之下。金不換見勢不妙,抽出青鋼劍,使了一套三十六路伏魔劍法,護住周身,劍影到處,噴血如泉湧一般,轉眼間二十餘名黑衣人斃命在青鋼劍下,他有心去救尚在拚命抵抗的四人,誰知敵人越殺越多,有如海浪般滔滔不絕,一波波向自己湧來。金不換自知憑借自己的武功,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這幾百人的長刀,再戰下去必死無疑,心想:“這幫黑衣人並非單為玉鼠島而來,整個麒麟海恐怕都在劫難逃,隻是我玉鼠島距離東岸最近,成為第一個被攻擊的目標,為今之計,隻有設法脫身,盡快通知其餘七位島主,同心協力以共禦強敵,方能保得麒麟海周全,保得玉鼠島不落入他人之手。”此時,玉鼠島的全部島徒都已淪為刀下之鬼,金不換再無留戀,混亂之中看清方向,斜劍向為首黑衣人心口刺去,那為首之人不知這一刺隻是虛晃一招,急忙側身閃避,金不換借機貼身繞過他身後,提了一口真氣,施展輕功,雙腳點地,從其餘黑衣人頭頂躍過,徑直向西奔去,到得岸邊,飛身踏上一艘小船,搖動船槳向金龍島劃去。那些黑衣人雖也身形敏捷,但卻沒有真氣護體,追了幾步早已不見了金不換的身影。
麒麟海雖大,但卻是三麵環山,九個島嶼好似長在穀底一般,聲音極易在山間回蕩放大,尤其在夜晚寧靜之時。偶爾從玉鼠島傳出的勸酒聲突然變成的撕心裂肺的慘嚎和暴怒的殺喊聲,霎時間驚動整個麒麟海,其餘七島島主隻道是玉鼠島突發內亂,便紛紛帶領島徒在各自島上增加了戒備,以防不測,金龍島島主周諫良也不例外。正當周諫良走在島邊向玉鼠島觀望之時,隱約看到星光下有一人搖著漿向自己劃來,待到他劃到近前,借著火把的光照再看,這人遍身被血打紅,火光之下更是可怖,正是棄島報信的金不換。
金不換不等周諫良開口,匆匆將方才被四五百黑衣人突襲的經過簡言告知。周諫良聽聞後深知關係重大,將金不換讓在島上,急急抽調出六名善於劃船的島徒通報其餘六島主,盼望六位島主同來金龍島共禦強敵,六人各自撐船急急離去。周諫良緊急將八十餘眾島徒分為三隊:第一隊五十人,人人手握丈餘長長矛,背背單刀,依次排開,趴伏在金龍島東岸的水邊;第二隊二十人,挽弓搭箭,腰挎短刀,蹲立在第一隊身後的草叢中;第三隊十人,手持單刀,肩挎鏢囊,隱蔽在金龍島的各個角落暗中偷襲敵人。
過不多時,近岸的湖麵似乎多了些細碎的波紋,借著暗淡的星光,周諫良和金不換看到一根根垂立在水中的蘆葦杆正在向岸邊靠攏,若非細細察看,怕是萬萬察覺不到的。生長在水邊的人都知道,這蘆葦杆外硬中空,切成適當長短,一頭含在口中,一頭露出水麵,人在水下便可正常呼氣,是潛水捕魚之人常備的工具,島上眾人心照不宣,心想那幾百號黑衣人八成就在這些蘆葦杆下。此時靠近岸邊的蘆葦杆越聚越多,周諫良一聲令下,火把生起,將岸邊照的通亮,第一隊五十人紛紛將手中長矛向有蘆葦杆的水下用力戳去,隻見一根根蘆葦杆陸續漂了起來,橫在湖麵之上,隨之湖麵突然沸騰了起來,幾十名黑衣人突然像受驚的鯉魚一樣翻滾出湖麵,哀聲亂嚎,這些人有的肩部被長矛戳中,有的背部被長矛戳中,還有一些黑衣人或頭頂或頸椎被戳穿,橫屍湖麵。周諫良第二聲令下,第二隊二十弓齊射,箭如雨注,近岸湖麵的哀嚎聲漸漸消失,湖麵又恢複了平靜,取而代之的是四五十具黑衣人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