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清了清嗓子,先是自我介紹,他說自己是縣憲兵隊隊長的副手,姓袁名慶達,袁是袁世凱的袁,慶是慶功的慶,達是飛黃騰達的達。
說到這兒,大概是期望有掌聲,見沒有絲毫反應,臉上便浮出了慍怒之色,再次重重地戳點了三下手杖。
這次有了掌聲,隻是太稀落,隻有身後那幾個兵在賣力拍著手掌。
這多多少少也給袁副手打了一個圓場。
接下來,他宣布了一個令一村人都深感意外的消息:從今以後,李家窪村不再是家族自製,而是有了自己的行政長官,稱之謂“保長”——他就是常年在外販賣獸皮的黃二狗。
一村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麵麵相覷,唏噓不已。
不等大夥反應過來,黃二狗便從那些兵後麵跳了出來。
看上去他也算是衣錦還鄉,一身藏藍衣衫,腳蹬膠底深黑布鞋,闊口處露出了幹淨的白棉襪子,連頭發也像是剛剛被牛舔過了一般,一綹一綹,泛著刺眼的光亮。
他咧著嘴,齜著牙,難以掩飾被“提拔重用”之喜悅,連嘴角的涎液都流了出來。
黃二狗站穩後,竟然還人模狗樣的行了一個拱手禮,然後高昂著頭,冷下臉,扯開嗓子喊了起來。
聽他那腔調,那節奏,雖然也經過了斟詞酌句的推敲思量,但依然不倫不類,透著一股強烈的狗皮味兒。
對麵的很多人都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來,但他所喊出的話題,卻一下子寒了所有人的心——那就是,所有南窪裏的良田,自打今日開始起,就歸憲兵隊所有了,這其中包括耕種權、收獲權,還有改造權等等。
黃二狗宣布完之後,場子一下子安靜下來,淨得鴉雀無聲,就連不知是誰夾耐不住,放了一個異常氣憤的屁,都如炸雷一般,震耳發聵。
而這一聲暴怒的屁響過之後,突然又傳來了一聲沉悶的噗通聲。
大家跳腳引頸,循聲望去,隻見被兩個壯漢“挾持”著的老族長龍魁一已經匍然在地,軟如柔麵,沒了聲息。
人群中一陣躁動,嘩然而起,許多人往前竄動,想著走到老族長跟前,一探究竟。
突然,耳邊響起了兩聲槍響。
槍響之時,像是有無數顆子彈同時從烏黑的槍管裏射出,刷拉拉橫掃而來,全都射進了李家窪村每一個人的心裏。
滿滿當當的一場地人僵在了那兒,人雖然沒死,但心卻都死了,至少也是間歇性的窒息,沒有了絲毫活氣。
時間定格在了那兒,連明晃晃的陽光也瞬間失去了色彩,變得灰暗起來。
黃二狗裂開了嗓子,鼻孔朝天,嗚哩哇啦叫喚了兩聲。
黑壓壓的人群這才回過神來,望望天,看看地,再朝著老族長趴下的地方看幾眼,心裏這才有了底兒——連老族長這麼有能耐的人,都認了,都心甘情願匍匐在了人家的腳下,我們這些莊戶人還有啥不好低頭的呢?
就算是心裏麵再不情願,再不服氣,可又有啥用呢?
那些人匪氣十足,可怕的是他們手中有槍,人可以跟人去講道理,去擺是非,但跟冷冰冰的槍杆子那是絕對講不通的,跟槍去理論,那隻能是雞蛋碰石頭,不是找死是啥?
認輸退步或許是那時候的一項傳統美德,也是一種流行性很強的疾病,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幾乎所有的人都無一幸免地被感染了。
一個個、一夥夥、一片片……腰杆子全都齊刷刷彎了下來,腦袋也在猛然間膨脹了許多,沉甸甸地垂到了胸前。
這令那個拄著文明棍,戴著高禮帽的憲兵隊隊副袁慶達喜不自禁,他衝著黃二狗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同時誇張地咧開了大嘴,笑了笑,嘴角露出了兩顆焦黃的鋒利犬齒。
初試鋒芒,旗開得勝,這讓黃二狗喜上眉梢,他用力拍了拍手,邀請袁慶達訓話。
袁慶達向前跨了一大步,幾乎踩在了老族長龍魁一花白的頭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