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傷痕(上)(3 / 3)

傑羅姆向窗外望去。洗滌衣物的莎樂美正以手拭汗,哼著一首說不出有多熟悉的曲調。眼望她的動作神情,裝束坐姿,甚至嘴角若有若無的笑……傑羅姆同時望見了自己的妻子和母親,望見一個無論如何、他也恨不起來的女人。

“她愛你,毫無疑問。”聲音忽左忽右,變得異常凝重和低沉。“你是她全身心投入的第一件作品,無疑傾注了大量心血,也令她泥足深陷,難以自拔。沒人能在不付出真情的前提下獲取他人無保留的信賴。直覺告訴你,關鍵時刻她會毫不猶豫站在你身邊,一切誤會和秘密將隨之冰釋,愛情的名義下,你們總能找到共度難關的途徑……現在聽我說,森特:愛情不過是種電、化學反應,而她與常人最大的不同,在於她隻須斷開頭腦中一係列化學鍵,刻骨銘心的愛即將變成過去式。退一萬步考慮,就算她不願意放棄與你之間的點滴柔情,她卻不隻代表著她自己,她身後所聯係的整個思維網絡仍將向她施展巨大壓力,就像集體意誌長久以來借助她所實施的各種行動一樣……個人與集體的較量,勝敗並無多少懸念。一旦我所說的成為事實,擺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嶄新的開始,擺在你麵前的唯有悔恨與失意……”

聽到這裏,傑羅姆第一次開口發問,被絕望和痛楚裹挾,聲音裏已沒有責難對方的必要。“現在說這些,你不嫌太早了些?”

“C女士”眼睛裏神光流轉,平平伸出一隻右手——手心擺放一個小首飾盒,盒中裝有兩枚銀耳釘。傑羅姆不必多看,首飾盒底部自然刻著一句話:克拉麗絲的饋贈。“我無法向你解釋概率運行的基本法則,那不是你所處的位置所能理解的東西。但我的確做出過嚐試,危險的嚐試——假如你當初將這兩枚耳釘贈給了她,假如你親手為她戴上,便可立即阻斷她與‘集體’之間的溝通聯絡,你們的生活也將完全呈現另一種麵貌。無論如何,如今說這些確已太遲……森特,你的嶽父、‘麵具之主’、正受命於黑龍,仍在遠方虎視眈眈,遙測女兒的動靜。此時她收集了充足的訊息,一旦落入敵手,便意味著無法收拾的重大危機。我要求你審時度勢,跳出等閑人物有限的視野,做出關乎一生的重大抉擇。”

話音未落,窗外景色又變。傑羅姆見到了手持“石樅樹”種子的自己,正從某個亂糟糟的傳中裝置中大步走出來(見第十六章《焦土和小徑》)。“C女士”放緩語氣,像給了他最後一次提示:“逝者不可追,但糾正錯誤總不嫌太遲。假如沒有敵人橫加阻撓,剛開始你本不會受困於地下,更不會與她相識相遇,你甚至意識不到,他們從你身上奪走了一些什麼——”

畫麵中的傑羅姆?森特表情輕鬆,半途與造化師和薇斯帕依依惜別,然後一路北上,成功護送樹種返回“執行委員會”的秘密駐地。考驗已然足夠,再經曆一番冗長審核,傑羅姆?森特正式升任協會的五級命令者,“執行委員會”的席位同時也向他開放……短暫慶賀之後,傑羅姆返回“通天塔”法師公會,取代原本由弗格森擔當的作戰指揮角色,同敵人展開長達三個月的殘酷拉鋸戰……伴隨敵人灘頭陣地的不斷鞏固,對通天塔空間裂隙的爭奪很快接近尾聲,親率手下主力由兩道傳送門悉數撤離,下方等待他到來的正是現任上司,灰色瞳仁的愛德華先生。隻見愛德華做出“走這邊”的手勢,審慎表情令他很有些受寵若驚。相比於畫麵外焦頭爛額的這位,畫麵中的傑羅姆堪稱平步青雲,生平第一次由暗轉明,在授銜儀式上雙目炯炯有神;就在同一天,他第一次結識麵帶微笑的尼克塔?魯?肖恩,兩人握手時互致問候,友善表情令旁觀者再度無辭以對……短暫分離和殘酷的征伐過後,傑羅姆終又見到靜待他消息多時的薇斯帕,半夜攀上花園的鐵窗格,兩人逃離周圍的種種拘束,冬春之交暢遊夜空下的躍馬湖……另一位傑羅姆?森特似乎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不禁叫人陷入比較和沉思中,半天無法成言。

任憑他思量一會兒,“C女士”總結道:“該說的你皆已知道,想想她令你付出了何等代價?現在重回正途尚且不遲。假如你一錯再錯,選擇她,猶如選擇除不盡的死循環,就像自己主動踏上無盡深淵的邊緣。森特,你恰好處於概率的拐點,更應當扼住命運的喉嚨,而非任由黑暗勢力的擺布。”一陣暈眩過後,傑羅姆重新麵對著紙老虎的利爪、淒然回望的莎樂美……以及待定的前程。向導落下麵紗,小房間和窗外的諸多情境也消散如浮雲,

傑羅姆不禁自問:究竟我該何去何從?

恢複了尼儂夫人的表象,“C女士”輕聲說:“這完全取決於你自己。畢竟,誰也無法替你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