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的屍身在凹凸不平的碎石間拖行,差點拽倒了坐騎。兩足蜥蜴像扯著塊碎鐵皮的挖沙船,在慣性作用下截頭猛拐,將傑羅姆的去路悉數堵死……一時間走投無路,傑羅姆跟鼻孔噴氣的爬行動物臉臉相對。菱形眼孔眨了眨,蜥蜴低聲嗚咽著,轡頭上鐵索橫甩,環佩閃閃發亮。不知怎麼,傑羅姆發現、蜥蜴三角形腦袋邊上掛著個小小的紀念品——“收割者”狄拉克西姆的護身符。這位負責生殖健康的神祗麵色不佳,笑容跟打嗬欠似的,正豎起右手大拇指,仿佛在鼓勵別人“好好幹!”
回憶湧上心頭、一幕幕、快速閃爍著。
靜海的流波拍打岸礁,長草坡上生滿了野花,酒窖裏彌漫著葡萄初釀的甜香。母親哼著一首兒歌,洗衣盆冒出色彩繽紛的水泡來……暴雨,初吻,灼人的焦渴……薇斯帕似笑非笑,迎麵甩他一記耳光……婚禮正大聲彩排,莎樂美緊抿著嘴唇,獨自坐在岩壁一角,對未來的夫婿挺不滿意……大雪將至,牆上的石臉一本正經地望過來,嘴裏還說“多吃點,都指望你呢。”
傑羅姆突然感到荒謬絕倫。
——什麼嘛,我才不信這一套!
眼看一人一獸即將變成滿地碎塊,他狠拉韁繩縱身一躍,兩腿夾住了蜥蜴的鞍韉,同時用全身重量朝反方向猛壓下去。蜥蜴滴溜溜原地繞個彎,竭力平衡著背上新增加的配重,堪堪避開了致命的金屬線……攀附在蜥蜴背上,傑羅姆一手拉扯轡頭,另一隻手用短劍截斷死去騎士所踩的腳蹬。緊密膠著的兩三秒,他大半身向下俯探,嘴唇微啟,在死者耳畔低語兩句,仿佛在感謝對方出讓坐騎的義舉。金屬細絲的外緣刮斷了幾縷額發,弗邁爾距他不足五步,這一刻生死之間幾乎難分彼此。
斬斷同死亡的最後一絲瓜葛,傑羅姆拋下屍首,口中低聲喝叱,兩足蜥蜴猛得掙脫了束縛,全力奔馳起來。目睹指揮官騎著蜥蜴大跨步跳過亂石堆,剛衝進來的組員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亮相之後,傑羅姆大聲下令停止追擊!繼而用“細語戒指”發出對爆炸物的嚴重警告。他抽出身畔長矛,用力兜轉坐騎,沿一條狹長的弧線持續加速,回頭迎上追殺他的弗邁爾。
雖沒有充足距離作全速馳騁,蜥蜴仍然壓低上身,擺出迎風麵最小的架勢。騎手不住調整衝鋒角度,一副同歸於盡的態勢。弗邁爾幹脆織起漫天羅網,放出全部的金屬絲,隨時可將對方剮成碎塊!長矛尖端還在顛簸中震顫著,穿過兩次心跳的間隔,流動的金屬絲猶如奪命的圖騰,支開兩翼迎頭壓上……勝負簡直毫無懸念。弗邁爾正待收拾此人,忽然感覺有股巨力在拉扯自己的足踝——稍一低頭,就瞧見死去蜥蜴騎士那張破碎的臉。
——“喚起屍體”???
閃電般抬頭,弗邁爾再難掩飾震驚的表情,傑羅姆?森特眼光閃爍,一雙死敵近距離交換了最後的共識。
弗邁爾:你幹得不賴……
傑羅姆:求生本能而已。
蜥蜴騎士狠狠一拉,老裁縫立刻失去平衡,空中的羅網被迫斷開一道裂隙。長矛趁虛而入,幾乎洞穿了對方的左肋——來不及造成致命傷害,金屬矛杆便斷作兩截。傑羅姆一掠而過,空中留下他小半句沒說全的髒話。帶著功虧一簣的憤恨,森特先生回頭看看:尼克塔鬼魅般現身,及時解救了敵人,駭人瞳光比某些種類的惡魔更加刺眼。弗邁爾負傷跌退,尼克塔無聲望著傑羅姆,手中劍輕輕一拖,腳下的蜥蜴騎士便身首異處,停止了活動。
傑羅姆手持半截鐵杆奔出幾步,重新審視敵我雙方的力量對比。兩秒鍾後,他一夾胯下坐騎,轉身返回出口方向。此時弗邁爾已經移動到中央的獻祭深坑附近,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尼克塔扭扭脖頸,緊隨其後消失在深坑邊。看完這一幕,傑羅姆不再猶豫,下令帶好傷員、全體撤退!術士們負責殿後,臨走一齊放出火球,震塌了撤離的坑道,將對方的殘餘力量封鎖在廳堂內。
巨大爆炸的衝擊波追上他們以前,傑羅姆?森特拍拍蜥蜴的腦袋,臉上掛著個難以言說的表情,仿佛對這結局還有些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