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亂搖的吊臂火花一閃,傑羅姆瞅準機會,沿充當導體的機械臂向下流動,暗藍色電芒反而比其餘兩人運動得更慢。弗邁爾獰笑中揮出紙刃,毫不吝惜地斬斷了一條吊臂,令機器急速下墜,徑直掉入下方大群半惡魔步兵叢中。
站穩了身形,尼克塔?魯?肖恩兩劍結果掉觸手可及的敵人,接著一路披荊斬棘,割草般粉碎了大量活物。一時血肉橫飛,無人敢稍加抵擋,任由他步步逼近金屬螃蟹的支撐足下緣,終於隱沒在視線難及的死角。弗邁爾收回目光,朝另一方向俯瞰:隻見森特先生也未束手待斃,反而身形閃爍、拖著條若隱若現的尾跡,不時揮劍格開亂飛的流矢。他沒急著找尋掩護,倒是繞場急轉,仿佛在勘察著地形,想找一個洞鑽進去就此消失掉。縱然淪為眾矢之的,增益法術為他帶來不少實惠,空中撲騰的惡魔與各類步卒暫時追不上他移動的速度,隻得跟在屁股後頭大聲疾呼。片刻混亂,倒計時再度歸零,這會兒傳送陣中央一陣閃爍,新來的人馬劍拔弩張,立即加入搜捕逃敵的行列。
蜥蜴騎士環佩作響,策動坐騎繞著彎子放蹄狂奔,空中的鳥妖在號令聲中重新集結,分別負責堵截幾個逃逸方向。閃光的萊曼人如同一根根木樁,半惡魔步兵則結成人牆,很快圍個水泄不通……眼看逃逸路線越來越短,飛速移動中,傑羅姆耳聽得箭矢呼呼掠過,四麵都是圍追堵截的腳步聲,施法者的吟唱此起彼伏……他隻得送出最後一段對敵情的反饋,但願自己提供的信息足夠將入侵者扔回漆黑的老巢。敵我雙方實力差距太大,眼下他的性命已經進入了倒數。
隻聽一通“嘎吱”亂響,金屬螃蟹突然失去平衡,讓空中的弗邁爾險些滾落下來。六條腿斷了兩條,粗壯的支撐足還在陸續解體中,巨大的金屬工坊瀕臨垮塌。隻見中央水晶的照耀下,第三條支撐足從中斷裂,大片陰影也震顫不已。金屬螃蟹緊接著朝人流密集處側滑,追逐傑羅姆的大量活物立即作鳥獸散,除了會飛的那些,連行動迅疾的騎兵也來不及逃逸,頃刻被碾得粉身碎骨。一陣電芒閃過,傑羅姆?森特出現在螃蟹嚴重傾斜的脊背上,堪堪避開了化成肉泥的命運,聽見下方絞肉機般的動靜,他挺後悔多吃了一頓飯。剛斬斷第四根支撐足,尼克塔踩著慘遭碾壓的軀體出現在五步之外,手中武器陣陣轟鳴,準備將弗邁爾站立的最後一根吊臂攔腰削斷。
傑羅姆瞧一眼仍在呻吟的血肉,雖然尼克塔利自己做誘餌,一舉殲滅了大量生力軍,但餘下的敵人即將重新集結,他們在火球攢射下被擊斃也花不了三五秒鍾……此時敵眾我寡,被迫將尼克塔列入友軍之列,傑羅姆緊緊手中短劍,同樣向上抬頭:真正的強敵正冷冷地瞧著他們。
“相當好,”弗邁爾沉聲說,“你們的確惹惱了我。”
傑羅姆原地沒動,隻將左手探入挎包,輕輕摸索一遍施法材料,仿佛這樣做能帶來什麼靈感,借法術的力量以小搏大,克服眼前的危機。假如不考慮眾多散兵遊勇,單獨鎖定邪教裁縫一人,他尚有不少陰招可以利用。指尖滑過不同質地、不同形狀的容器,容器中盛滿各式觸媒,隻消提供一條釋放的捷徑,閉鎖在物質外殼下的能量足夠粉碎任何有機體。
主意未打定,傑羅姆左手尾指觸到一樣冷冰冰的硬物,馬上記起朱利安留下的怪錘子。據說,這小玩意兒在適當頻率下可以擊碎任何硬物。傑羅姆動動心思,卻又暗自搖頭,就算冒險觸發“預言術”,找到所謂“適當頻率”的可能仍極其渺茫,何況自己根本接近不了半空中的水晶。念頭沒轉完,身旁的尼克塔已主動出擊,朝弗邁爾站立的金屬吊臂猛揮一劍。
雙手劍不帶絲毫勁風,像塊吸水的海綿將所到之處洗劫一空,劍刃傳來陣陣異響,恰似墳地裏蟾蜍的低鳴,響聲令人心生寒意。傑羅姆頭一次有機會“安全”地觀察這件武器:像裹了熱空氣的幻影,劍刃虛無縹緲,充斥著非實體的感覺,略一揮動四周便泛起燃燒鹵素的怪味。同迷幻外表相比,它造成的毀滅貨真價實——就算金屬吊臂比人還粗,一劍下去必定會斷成兩截。雙手劍無堅不摧的印象太過強烈,連傑羅姆也不敢想象其他結局。
弗邁爾不慌不忙,不在乎即將垮塌的立足之處,卻用兩隻手組成個“取景框”,對著空中射落的光線專心比劃著,儼然是位外出寫生的畫家。雙方一動一靜,隻要劍鋒再滑翔三分之一秒,老裁縫就要從邪教領袖變成一條落水狗。
“成了!”弗邁爾微笑,臉上掛著個孩子般的得意表情。
這表情既陰險又誠實,黑暗的動機加上單純的喜悅,二者同樣不加掩飾,結合起來竟格外匹配。弗邁爾小心引導一段光線在他手中結成“帷幕”,仿佛憑空取下大塊薄薄的水晶片,分秒不差截住了劍鋒。傑羅姆本打算施展一次“目盲律令”,給對方製造點不便,接下來的變化卻令他動彈不得,隻得歪著腦袋觀看了整五秒。與他相比,尼克塔臉上的表情才是真正的震驚。
雙手劍橫穿過光線編織的“帷幕”,像撞在剃刀刀片上的燈芯草,立即分成左右兩股,優雅地對稱展開——可惜再無法造成殺傷效果。弗邁爾像一位耍木偶的人,用手中無形的絲線牽拉著下方的表演,他手指一動,劍刃頃刻化作虛體,隻好在某個平麵內獨自張牙舞爪。雙手劍的主人渾身發震,顯然沒經過揮劍落空的情形,近乎無限的自信正遭遇強勁挑戰。
傑羅姆眨眨眼,隻感得似曾相識。這場麵他肯定在哪見過。通天塔的實驗室,光學與礦物學課程飛快閃過,他挎包裏還裝著一塊方解石……假如把雙手劍視作一道入射光,將“光幕”假定為某種晶體,弗邁爾利用恰當的介質造成了光線的折射。方解石對入射光的分解實驗他做過許多次,這道“帷幕”產生的效果相當類似。倘若猜測成立,正麵的攻勢隻怕全是徒勞。
“我和你們的區別在於,我了解自己的處境。”弗邁爾笑容不減,臉上展露出無所謂的表情。他聳聳肩,用調侃的語氣說,“我看得清楚明白,先生們,這是場無目的、無價值、且無意義的遊戲。這句話的重點在於:棋子們需要執著於勝負嗎?假如每一步都身不由己,輸贏又有何妨?偏偏你們還萬分凝重,自以為敵我分明,為各自秉承的無聊價值而戰……沒錯,黑棋是邪惡的,白棋即將拯救世界,嗬嗬!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