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流中左穿右插,傑羅姆幾次把髒乎乎的手從自己的口袋裏拽出來,街市上似乎隻有兩種人--熟練的、和更熟練的扒手。
總算拐出主街,眼前一黑,傑羅姆馬上置身於泥濘、陰暗的環境中。身後的人群像循著氣味小徑前進的螞蟻,自動和這條陋巷劃清界限,連喧嘩聲都忽然降低了不少。
再向深處前行,道路兩旁冒出來一些慘綠的臉龐和眼珠子。不時有鐵楔子楔進肉裏的濕響,被堵住的嘴發出含混的哀告,戳在一旁手執利器的影子對傑羅姆指指點點,就算聽不懂鴿子叫似的隻言片語,他也能意識到話音裏顯著的威脅。
就在這條街巷盡頭,一道開了望孔的厚木門矗立著,門扇雖然汙穢,卻沒有人為塗鴉的痕跡。
兩短一長的敲擊,望孔“啪”的一聲被人拉開。“誰?!”
從裏向外的光照下,對方看到一張陌生麵孔,嘴裏立刻湧出連串喝罵。“你什麼東西的來這你說!……死一邊去,滾蛋你!……”
“吉米指我來的。”
傑羅姆重複三遍那人才老不情願地捅開門叉,嘴裏不住冒出花樣翻新的罵法。傑羅姆進門一看,除了這個橫壯的胖子,甬道裏沒別人,酒館深處冒著詭異蒸汽和陣陣異香。胖子嘟噥著,伸手往他腰間摸索。傑羅姆看也不看,直接扣住他多肉的手掌,往一個最痛苦的方向彎折。
一聲悶哼,足以裝下兩個傑羅姆的笨重軀體單膝跪地,整張臉快速漲得紫紅。“記清楚我的臉,”傑羅姆把腦袋湊到能聞見口臭的距離,專著地說,“你得受罪--隻要跟我作對。把你臭嘴縫起來,一杯酒精,五分鍾以後。”把幾枚銀幣撒在他臉上,傑羅姆放開這人,整理下衣襟,步入酒館內堂。
剛一進去,他就從吸了毒、扭動的人堆旁邊,認出自己要找的家夥。
一男一女。男的是個矮胖子,臉上紋著一張“樹藤麵具”,看不出相貌如何;女的細高個,臉龐尖削骨感,眼睛黑多白少,給人以目光渙散的錯覺……傑羅姆估計她腰間纏繞的是一束長鞭,閃亮高筒皮靴後跟微微頓地,聽聲音似乎鑲了鐵釘掌。
兩人透著全然的危險感覺,其他或神誌不清,或狂飲買醉的客人,都離這二人遠遠的。傑羅姆徑直走過去,冷冷地問:“吉米指我來。誰作主?”
女人上下打量他,努努嘴說:“坐下談,叫杯酒。”
傑羅姆眼光來回掃視兩圈,才謹慎地挑個位置,既不會遠到需要提高聲線,又不會近到可能被桌子下麵的匕首劃破肚腸。
“想變現?”女人明知故問,“哪一邊的貨?”
傑羅姆沉默地取出幾張債券,女人不動聲色,伸出頎長的右手食指--磷灰色金屬指套裹住關節以外的部分,長指甲塗著亮藍油彩--讓傑羅姆聯想起淬了毒的短匕首。眼光向她擱在大腿上的左手遊移,那隻手幹淨利落、別無修飾,掌指間存有硬物磨蝕的痕跡。記住這一發現,傑羅姆把注視的焦點移到女人裸露的大腿上,腦子裏卻在回憶剛才所見長鞭握柄的方向。
--左撇子,難對付。
他快速整理一下現有印象,對方看來不易打發,這類會麵牽涉到暴力的可能性很高,自己得加倍謹慎小心。
撥弄兩眼,女人不快地說:“耍我嗎?你!‘骨橋’的紙不能換錢!”
“能換不來找你。沒門路,就直說。”傑羅姆不客氣地反駁,“吉米說你有辦法,我看他是隨便打發我。”
女人把右腿擱在膝頭,琢磨一會說:“小心舌頭!我不管誰指你來,惹我,你完蛋。紙留下,三五天。票麵你拿兩成。”
“你就不問問紙有多少?”
“哼!不就是‘西北風’那箱?”女人用左手掂起個藍漿果,丟進嘴裏咀嚼出聲。“這邊不是隨便哪個鄉巴佬亂來的地方,能活到拿錢那天,我再加一成給你。”
傑羅姆懶得廢話,取出紙筆寫下幾行字,嘴裏說:“看完燒掉,存貨地點在紙上。守信用,下次再見不難。”
女人不置可否,轉身吸一口水煙筒,在吞吐的霧氣裏目注對方離開。生意談完,傑羅姆在吧台用酒精洗手,很快走出空氣汙濁的室內。街道幾乎沒有照明,聽著周圍傳來的各種古怪聲響,地麵的泥濘讓他心情糟糕--剛上過油的靴子又得重新打理一遍。
沒走出多遠,就發覺幾個人影在暗地裏跟蹤。傑羅姆厭煩地想到,如果不是必須保持低調,自己早給這些家夥上一課了,免得不識好歹的小賊整天打他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