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師瞠目結舌,眼淚順著紅撲撲的臉頰止不住滾下來,眾人搖頭歎息,有家室的已經開始把目光轉向受害人。霍華德為了不讓他感到過份內疚,把一隻手放到他右肩,用力握了握。“別太自責……你對我說過,我們都有自己的枷鎖。”
似乎對他人的同情感到不知所措,傑羅姆壓低目光,偷偷觀察著更加不知所措的造化師。蓋博歎口氣,出來緩解僵局。“好了好了,大家繼續幹活!我們不能指望敵人手下留情,現在隻有靠自己了!”
等尷尬的氣氛稍微緩解,傑羅姆發現美女站在走道盡頭,向他勾勾手指。雖然不願承認,但他和所有男人一樣,在美貌麵前十分缺乏自尊。
“有事嗎?”
“薇斯帕,就是我,想對你道歉。”她直率地說,“我可能誤會你了,畢竟,稱職的父親應該得到更多尊重。”
傑羅姆簡短地說:“沒什麼可道歉的。開始雖然是誤會,後來的事是我自找。”
“就算扯平了,”她曖昧地微笑,眼睛迷茫地忽閃著。“真奇怪,我總覺得你好像到過羅森裏亞……沒有嗎?”
等他發現自己的耳朵沒聽錯,傑羅姆臉上好似盛開一朵寒風中的五月菊——綻放和凋謝一先一後,雖談不上從容,可也不全是喜不自勝的樣兒——這一會的微妙表情著實難以描摹。
“怎麼可能……不不,我是說,呃,我得好好想想,看我這記性……”
薇斯帕嘴角微妙的弧度擴大一丁點,目光盯住地麵,玩弄著衣角說:“我的朋友露麗,她有點倔——可愛極了——不過有時也會造成困擾……你從沒去過首都嗎?難道是我的錯覺?”
“我……抱歉,你剛才說……”
“我說,”薇斯帕微微把灰眼睛眯起來,慵倦地歎息道,“為什麼那些公子哥不能顯得穩重些?淺顏色的桌布總是容易招惹灰塵,我比較喜歡帶橫豎條文的細棉布,你說呢?”
“棉布當然好,好得很……不過它們能用來作桌布嗎?我想想……棉布……”
“別想了,我才不是真想這麼說!”薇斯帕禁不住露齒一笑,牙齒的反光讓傑羅姆眼花繚亂。“怎麼不說說你女兒?”
“誰?我女兒……是、是有這麼回事……咳咳,你看,我都忘了時間。現在哪是閑聊的時候……”
“我懂了。”她斂起笑容,清澈的目光直看進對方心裏,“閑聊讓你感到愧疚嗎?”
“愧疚?我不知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妻子呢?她對此有什麼看法?”
“我什麼……”
“你的戒指戴錯手指了,而且樣式很老土。你剛才說她叫什麼來著……妮基嗎?她現在怎麼樣?”
“她還好……”
“抱歉,我把名字搞混了。”薇斯帕很快地說,“難道你女兒和妻子用同一個名字?你妻子跟你的姓嗎?”
“我不知道……問這幹嘛……”
“因為,姓名說明不了你是誰。”她停了好一會,等待對方從忙亂中恢複,兩雙眼睛眨也不眨地對視為止。“我挺欣賞你,這是實話。表演不是人人都能勝任的工作。有的人在舞台上演別人,生活中作自己;有的人在生活中演別人,他們的生活就是個舞台。我一直很好奇,這第二種人什麼時候才是他自己呢?還是他被扮演的角色分成了好多個不同的自己?你怎麼看?”
森特先生一時無話可說,停頓片刻才緩慢地開口。“我想,這些人如果不是天生的演員,就一定活在兩道懸崖之間。”傑羅姆小心斟酌著每個字,再不敢輕視對方。“他們有時找不到自己,因為自己這個角色曾經演砸過,不如扮演別人來的輕鬆。但是,等到夜不能寐,觀眾都已入睡,就隻能一遍遍回憶演砸的部分。這時他們是自己,不是其他任何人。”
薇斯帕輕撥一下額發,倦怠地笑了。“總算沒有胡亂搪塞我,剛才的事就算扯平了。”
“怎麼算‘扯平’,你可讓我窘了好一陣。”傑羅姆暗暗自責,若不是被美色迷惑,自己怎麼會落入這麼幼稚的圈套?對陌生人吐露心聲,對他的職業來說和自殺隻有一步之遙。
“別介意,你還是個稱職的演員。”薇斯帕輕聲說,“我剛才演的是我最恨的角色,她對男人有一套,不過她什麼也不是。我就想說一句:別欺負露麗,她不會演戲。”
傑羅姆無話可說,隻能注視對方望不見底的灰色瞳仁,閃爍著平靜的、奪目的光。
“咳咳!”蓋博故意弄出點聲響,傑羅姆隻好把眼移開,心裏卻有戀戀不舍的感覺。
“你最好來看看,”蓋博說,“事情有點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