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有怎樣一雙手,能將喧囂都輕易撫去。
沒有烈日灼心的燥熱,沒有喧囂街市的叫賣,沒有擁擠的人潮。夜色就這樣寂靜無聲的襲來,將整座城市都置於一片孤寂裏,像日落潮漲那般沒有聲響卻能瞬間彌漫整個海灘。
北方九月天,變化多端,一日便可度三秋,如同這座城市。我店裏有外省的客人形容涼城的天氣就像是女人陰晴不定的臉,說變就變。那時候,我還調笑那位老主顧鸚鵡學舌般咬字不清的普通話。
而此時,我卻穿著單薄的衣衫遊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體驗外省人口中女人臉般的天氣。
現在是淩晨一點三十四分。
昏暗的街燈,清冷的秋風,蕭索的我。我將此刻自己淒慘的現狀都歸咎於那個人。
一個月前,突兀出現在我小店門口,所謂的“客人”身上,那個找我製琴的古怪男人。
今晚,就在我準備關門的時候,突如其來的電話讓我延遲了關門的時間,因為他說十一點整會來取琴。特殊的琴在特殊的時間取,想想也對。
於是,我懶懶的趴在角落裏那張桃木桌上等待著,打了半小時的盹,看看牆上那隻老朋友贈給我的歐式複古掛鍾,聽著它秒鍾“噠噠噠”的聲音,回響在這間滿是古琴的小店裏。我在想是不是每個樂器店的老板都有我這樣的耐心去等待一個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時間觀念”的客人,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已經花費了作為一個有涵養女性的所有耐心!過了約定時間已經足足一個小時,也就是說他整整遲到了一個小時!當牆上的掛鍾在十二點整“咚咚咚”做響時,耐心被消磨殆盡的我實在不能以任何理由說服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繼續等下去。
就在這時,他卻來了。
穿著黑色的套頭T恤,寬大的T恤帽將他整個人都掩蓋在帽子的陰影裏,不知道是不是怕生的原因,總感覺他不願與外界的任何接觸。
卷著長途跋涉的風塵,推門而入。他有些特別,第一次見到他時,沒有緣由,我卻這樣認為。
世人眼中的與眾不同往往都不太一樣,可能由於相貌,可能源於氣質。
因為他的某種氣質,突出了他的存在感。因為我從沒看清過他的相貌,兩次見麵他都將自己的容貌隱在黑色的T恤帽下。
無法看清的,卻越是引人注目。
寬大T恤套頭衫,墨一樣的黑,夜一樣深沉。白皙的幾近透明的皮膚,抿緊的唇線。讓我更想探知他的樣貌。
“我來晚了,音老板”冷清的聲音將我遊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似乎對於他的遲到沒有絲毫感到抱歉的意思,這讓我快要爆棚的忍耐力終於到達沸點,再無法若無其事的維持下去。
“我錯過了美容覺時間,先生!”
“東西呢?”他道。
他全然沒有在意我語氣裏的責備,隻一門心思的想著他要的那把琴,讓人意外卻又無奈。我將桌上用名貴檀木打造的琴盒推到他的麵前。為這把特殊的琴,他開出了讓我無法拒絕的數字,為此我便在他向我開口索要它時,瞬間從方才的不滿中清醒過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向他堆起招牌式笑臉的時間可能都不會超過一秒鍾。可他仍舊視若無睹。在我為他打開琴盒時,他才微微的低了低頭,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我依然肯定他的目光幾乎沒有片刻離開過這把琴。
“這是按照你的要求定製的,我們這筆交易似乎還差點什麼,您覺得呢?”我打量著他道。
他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修長的雙手在琴弦上來回撫摸,像是觸摸愛人的臉龐,觸不夠,就舍不得放開手。隨後雙手輕輕托起琴身,帶著某種道不明的情感卻又夾雜著恭敬,轉身朝著店門走去。從他的小心翼翼就能看出,似乎這把琴勝過他的一切。
玻璃門沒有被打開,可他就是那樣子走了出去,穿門而過!消失在了玻璃門外。那一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凍結了似的,嘴角懸掛的招牌式笑容也被時間定格,許久,我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在下一秒我就義無反顧的衝了出去。
人就是這樣,是不是很可笑?縱使知道是不能駕馭甚至無法麵對的東西,卻總還是偏執的要去弄清楚,正如我,就是這樣的人。
他與常人不同,白日打著黑色不透光的傘,清冷的聲音讓人不覺戰栗,我曾無意間觸碰過他的手指,冰冷而略帶僵硬,有點像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