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武器,當心點。”方星輕輕吹了聲口哨,雖然是善意地提醒,卻實在沒把布昆放在眼裏,隻是用眼角餘光掃視著大廳四周。
“小沈,在這裏。”布昆舉起手,如釋重負地喊了一聲。看得出,他的精神非常緊張。
小貨車的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同樣戴著巨大墨鏡的年輕人,車子沒有熄火,發動機一直在怠速運轉著。
“上車,他會帶你去目的地。不過,也僅僅是送你們到地頭而已,接下來做什麼就跟我沒關係了。小沈,忘了今天發生的一切事,就當我們從沒見過麵,你也沒有直接打電話給大亨。假如明天太陽升起時你還活著,請務必踐約,把那秘方交給我。”布昆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卻顧不得去擦,一邊說話,一邊警覺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放心吧,我不會失約。”我知道此刻去拜訪老杜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但還沒到“獨闖龍潭虎穴”的要命地步,而且我是和方星在一起的,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歸來。
布昆轉到車後,替我們拉開車廂門,一股魚腥味立刻迎麵撲來。
“氣味不太好聞,但都是為了遮人耳目,請上車吧,少不得要忍耐一下了。”他站在門邊,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車廂地板上胡亂丟著七八個紅色塑料桶,到處可見閃閃發亮的魚鱗。我先上車,舉手把方星拉上去,再向布昆點點頭,示意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車門重新關上,車廂頂上立刻亮起了一盞滿是油汙的燈,昏黃的燈光無精打采地籠罩下來,總算能讓我們 勉強看到彼此的表情。
“還好,布昆的表現沒什麼異樣,希望這車子能老老實實地帶我們去目的地--”方星站在車廂一角,雙臂撐著廂壁,穩穩地立著。我們其實並不百分之百相信布昆和大亨,甚至有可能在情勢突變的狀況下,被他們聯手出賣給什麼人,但卻沒有其它選擇。
車子緩緩地啟動了,我和方星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苦笑,轉頭盯著那兩扇對開的鐵門。
“你們沈家真是厲害,連包生男女的秘方都有,全港島不知有多少人夢寐以求這樣的方子。看起來,做醫生比做小偷風光得多了,又有錢賺又有人緣,走到哪裏都那麼受歡迎。這一次,如果沒有方子做敲門磚,大亨肯定還是三緘其口,對吧?”
方星仍皺著眉,但心情似乎略微好了一些。
我仔細諦聽著車廂外的動靜,隻是苦笑,不想作答。在華裔群落裏,自古以來都奉行“無子絕後”的觀念,每個家庭都渴求有男孩來傳宗接代,這種畸形落後的社會價值觀已經嚴重改變了人口的男女比例。所以,這秘方存在了那麼久,我也隻是秘而不宣,更不會隨便傳授給什麼人。
車廂外一直沒有其它車子的喇叭聲,應該表明我們所在的車子是在小路窄巷裏穿行,還沒彙入長街上的車河中去。
方星謹慎地走到車門旁邊,上下打量著門上的暗鎖。這種車子都是從外麵開啟的,一旦鎖住,裏麵的人毫無辦法,除非強行把門撞開。
“奇怪,車子開了這麼久,外麵竟然那麼安靜。按說,就算沒有車聲,也得有兩邊店鋪的音樂聲、人聲吧?”她撫摸著廂壁,小心地屈指一彈,當的一聲,鋼板發出冷冰冰的回音。
“我信大亨,少安毋躁吧。”我隻能如此安慰她。
沒拿到秘方之前,大亨不會推我下陷阱的,因為那麼做對他毫無意義。他是個極其精明的人,對任何交易中的得失都算得一清二楚,從來不做損人不利己的事。
方星長歎:“其實,我現在心裏很矛盾。如果老杜的醫學研究成功,能夠清楚地了解到達措靈童的思想,一定會揭開很多謎題。當所有的答案一一呈現的時候,就是我了解自己過去的一天。我渴望得到答案,但又害怕那是一個讓人欲哭無淚的結果。”
她把耳朵貼在車門上,表情複雜之極,但卻並沒有喪失應有的警惕性。
“你在擔心什麼?”很久以來,我就能感覺到她的隱憂。以她的個性,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會害怕某些事情的真相嗎?
她愣了幾秒鍾,咬著唇搖頭:“我不知道,但你該知道,任何人從噩夢中醒來時,都會感到由衷的後怕,害怕那些恐怖的經曆變成現實,對嗎?我曾做過很多夢,大部分都離奇古怪,無法用正常思維解釋,也許我就是在擔心它們成為現實。”
我凝視著她的臉,記起鐵蘭說過的那些話。這個話題應該留給方老太太和關伯來解釋,畢竟他們兩個親眼見證了方星的出現。
“不必擔心,再壞的答案也不會比死亡更可怕。古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我們連鬼墓下那種駭然怪事都經曆過了,還有什麼不敢麵對的--”太多的死結等我們去解,我不願意她在此刻分心他顧。
方星還沒來得及回話,車子猛然搖晃了一下,嘎的一聲停住了。
“到這邊來!”我低聲招呼她,兩個人同時蹲伏身子,凝神盯著車門。
有人從駕駛室裏跳下來,伴隨著一陣橐橐的腳步聲,一直走到車廂門口,稀裏嘩啦地開鎖,然後拉開了車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個戴著巨大墨鏡的年輕人,他的背後則是另一間空蕩蕩的大廳,亮著昏暗的燈光。
年輕人麵無表情地站在門邊,門外沒有任何動靜,隻有極遙遠處隱約傳來水滴落地的滴嗒聲。
“到了?這是哪裏?”我冷靜地低聲詢問。
年輕人沒有回答,後撤了一步,在等我們下車。
方星猱身一躍,跨出車門的刹那,槍口已經抵住了對方的前心,另一柄槍倏的平舉,以應付可能爆發的危險伏擊。我跟在她身後急躍出去,半蹲著身子向四麵觀察。
這似乎是另外一個地下停車場,林立的水泥方柱沉默地縱橫排列著,地麵上的幾灘積水反射著粼粼的燈光。在我們的左側,是一間值班員的小屋和電梯間,右側五十步外,則停放著幾輛破爛不堪的舊車,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老杜在哪裏?”方星手臂一振,那年輕人被手槍頂得倒退了一大步,但仍舊保持沉默,一聲不出。
我摘下了他的墨鏡,驚駭地發現他的眼眶裏竟然沒有眼珠,隻剩下兩塊扭曲凸起的恐怖傷疤。
方星也驟然愣住:“呀?一個雙眼全盲的殘廢?”她立刻放開年輕人,舉槍衝向駕駛室,陡然失聲低叫,“沒有其它人,沈南,布昆給我們派的是一個盲人司機!”